漕河养家日常 第66节
  从毛思月十五岁开始,媒婆便没断过。
  毛婆子那样抠搜的性格,也还舍得花十个大钱塞给媒婆,让她为自家孙女多留心。
  早些年,毛婆子还盯着方陆两家的儿子,但方虎跟林白棠从小玩得好,陆谦读书去了盐城,她这两家老姐妹的孙儿从来都不曾把目光放在自个孙女身上。
  毛思月容貌平平,只能算得清秀,跟林白棠站在一处对比太过强烈,便让毛婆子渐次歇了心思,把目光往远处放。
  金巧娘听得毛思月这话,便放下心来,慢慢说:“你来铺子里做工也好几年了,我瞧着手脚勤快,也想给自己寻个徒弟。我家白棠你也知道,让她偶尔做两顿可以,长久留在厨房里,她也没那个耐心。思来想去,觉得比起徒弟,还是儿媳妇更为可靠。你说呢?”
  毛思月起先听着东家有心收徒,已经想到了自己身上,正想着如何组织语言,说动东家传手艺,没想到她话音一拐,却拐到了亲事上头。
  她把东家的话在心里头仔细过了一遍,含羞道:“东家是说……宝棠哥?”
  林家适龄的儿子只有林宝棠,小的那个如今也才八岁。
  金巧娘含笑道:“除了他还有哪个?我家宝棠比你大了几岁,但为人稳重敦厚,不是个油嘴滑舌的性子,手艺也学得不错,将来定然是个好的木匠师傅,过日子不错。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毛思月想起去年两人在店里相处的情形,两颊渐渐染上绯色:“东家,我……你让我想想可好?”
  金巧娘松开她的手,轻拍了两下:“你回去好好想想,我等你的回话。要是你也觉得合适,我便请媒人上门提亲。”
  半下午的,毛思月匆匆忙忙回了家。
  毛婆子见孙女神思不属,还当她在外面遇上事儿了,逮着问个没完:“月儿,可是店里吃饭的客人欺负你了?”
  “阿婆,你乱说什么呀。”毛思月满脑子都是金巧娘说过的话。
  她想起最初,阿婆拉着她去林家求人的场景,怕她不愿意,还说等她在林记小食店做几年,学会了金巧娘的手艺,也可以去外面撑船卖吃食。
  几年过去了,她干着干着便忘了初衷,每日早出晚归,力尽所能干活,不意还有此事。
  “那你慌慌张张,可是外面有人追着你?”毛婆子虽爱占便宜,但也担心孙女的安全。
  她现在只这一个指靠。
  毛思月也的确无处商量,思
  来想去到底跟阿婆吐露几句:“东家想收徒。”
  她才起个头,毛婆子便拍掌大乐:“我就说嘛,林记洗菜洗碗的婆子都四十左右了,年纪也太大了。金巧娘要收徒,也不会收她们。”她便去床头枕下摸自己的私房钱:“拜师礼还是要的,你师傅虽不缺什么,太有钱的咱们也买不起,终归也要准备。”
  “阿婆——”毛思月气鼓鼓瞪着她:“我话都没说完呢。”
  毛婆子摸出的荷包还举在手里,便有些发愣:“难道金巧娘要从外面找人?”
  毛思月慢慢又丢出去一句:“东家说,收学徒不如娶个儿媳妇。”这句话便跟烫嘴似的,说出来她只觉得满脸燥意,热到了头上。
  “儿媳妇?”毛婆子不敢相信:“金巧娘瞧中你了?想让你当林家儿媳妇?”
  这可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林宝棠?”她仔细想想林家儿子,不由乐出了声,几步过来抓住了小孙女的手,笑得满脸皱纹挤到了一处:“这桩亲事要真能成,咱们祖孙俩也不必分开,你来瞧我,或我去林家瞧你都便宜。那孩子……我瞧着顶好,不言不语,也不跟外面的女孩儿搭腔,是个稳重老实会过日子的好孩子!”
  林宝棠比毛思月大着好几岁,如今都已经二十二了。
  可是对于毛家来说,这个女婿的人选的确太过合适,连毛婆子的赡养都能兼顾。
  大家同一条巷子里住着,林家上下为人如何,毛婆子也瞧在眼里,孙女要嫁进这样厚道的人家,将来也不必担心像方珍那样,被人欺负了还得娘家撑腰。
  龚氏跟林青山疼媳妇可是出了名的,上面有人打了样,林宝棠必错不了。
  毛婆子可比金巧娘还性急,推着孙女问:“金巧娘怎么说?说没说几时来提亲?”她摸着自己攒的一点私房钱:“咱们家穷是穷了些,可也得给你备一点嫁妆。”又觉心酸:“可怜我月儿,连副像样的嫁妆都没有。”
  穷人志短,平常日子尚可糊弄,但轮到要花大钱的时候,便捉襟见肘,露出窘迫。
  毛思月听得阿婆的话,环顾四周,家徒四壁,祖孙俩也仅能糊口,勉强落得衣食周全而已。
  她回握住阿婆的手,眼神渐渐坚定起来:“阿婆,东家既敢开口提亲,定然也考虑过我的家境。她知道我家里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想来瞧中的是我这个人。我要能嫁去林家,定然跟着她好好学手艺,也好好待……他们家里人。”
  祖孙俩对这桩亲事再无异议。
  ******
  知根知底四个字,适用于毛思月跟林宝棠。
  为着这四个字烦恼的,还有方虎。
  他为此而想了一夜,次日连早饭也没吃便跑了,生怕再被曹氏拽住了追问,到得僧渡桥边酒肆,见到静室里呼呼大睡的邓英,顿时羡慕不已,推醒对方:“邓大哥别睡了。”
  邓英昨晚半夜才回来,睁开眼睛看到方虎挂着俩黑眼圈,还当他被人打了:“谁找你麻烦?”
  方虎头疼:“还不是我娘。”
  邓英仔细再瞧,黑眼圈也不像动手打出来的,倒好像一夜没睡:“你娘熬鹰呢?一晚上没让你睡?”
  方虎一脸愁绪:“你不知道,我娘也不知想到哪去了,昨晚回去,她跟我提亲事,说是家里如今不欠外债了,考虑让我娶个媳妇。”
  “娶个媳妇就让你愁成了这样?莫非……你娘提的这个媳妇是个性子凶悍的母老虎?”邓英被他逗乐了:“喜欢便娶了,不喜欢就不娶,何至于让你烦恼得一夜没睡?”
  方虎道:“我娘要是提的别人,我也不必犯愁,心里也有个主意。可我娘提的是白棠,我有些吃不准了。”
  陆谦才回来,况且家里办完丧事,正守着孝,他也不觉得适合商量喜事。
  “白棠姑娘?”邓英眼神一闪:“你自己怎么想的?我光听说你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还没听过你们两人之中,白棠姑娘中意谁。成婚这种事,总要两厢情愿吧?”
  方虎也有些吃不准:“白棠……她大约两个都喜欢吧。反正从小到大,她送礼都是一碗水端平,我跟谦哥都有。吃也在一处,玩也在一处,真要是能娶回家,好像也……很不错。”但想起林白棠强硬的性子,终究还有点别的想头。
  “邓大哥,你是不知道白棠的性子。我要真娶了她,她要让我往东,我自己想往西,肯定会被管得死死的!”那两人不在,他跟邓英说了句掏心窝子的话:“说实话,有时候我有点……有点怵白棠。”
  别瞧着林白棠长得好看,平日轻易不发火,但真惹恼了,或者有了主意,全得按她的意思办。
  方虎从小便对林白棠言听计从,可是自从近来跟着邓英干活,见到林白棠都有点心虚,再做不到从前的知无不言。
  邓英见他这副样子,不由笑起来,有意引导:“你想娶的媳妇儿,是不是对你言听计从,温柔顺从的那种?”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便想请甘媒婆上林家去提亲……
  方虎从小生活在曹氏的棍棒之下,被爹妈混合双打都成习惯,但从内心讲他非常羡慕陆谦父母。
  杨桂兰性格温柔,许是常年静坐绣花的缘故,从他有记忆开始,从不曾见她动怒,教训儿子。
  邓英的话戳中了他的心坎,他双目放光:“邓大哥,你怎么知道?”
  当即描绘他对未来婚姻的畅想:“我小时候还嚷嚷着长大了要把白棠娶回家,陪我玩耍。可是长大以后,这个念头就渐渐消失了。昨晚我认真想过了,很想娶个性格温柔娇弱,凡事对我依赖的媳妇儿。可让白棠依赖我?等天塌了,她都能自己想办法顶起来!”
  英雄救美的情节不止在话本子里,在市井茶馆的说书场中,还存在于习武的方虎心中。
  邓英深以为然:“白棠姑娘的性子的确烈了些,你降服不了也正常。你觉得我娶她怎么样?”
  方虎被吓了一跳:“邓大哥,你没开玩笑吧?”在对方认真的眼神里他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她不会嫁你的!”
  “为何不会嫁我?”邓英瞳孔微缩,面上狠戾之气一闪而逝,只有极为熟悉的人才知道他这是动气的征兆。
  不过方虎向来大大咧咧,并未注意到他面上细微的变化,他还傻呵呵道:“就算我不娶,也还有谦哥呢。他们两个也能说到一处,谦哥脑子好使,比我更会哄白棠。白棠从小就只对我凶,可从来没凶过谦哥。”
  邓英起身,往面盆过去掬水洗脸,声音隔着水声有些模糊:“虎子,白棠姑娘也不是一块糕,你不吃推给陆探花,他便欢欢喜喜接受。我觉得,比起陆探花,我倒是更适合白棠姑娘。她不是喜欢管铺子嘛,我家里田产铺子不少,要真嫁给我,她也不必去罗家上工,专心打理家里的产业。”
  “邓大哥,白棠跟你不是一路人,她不会同意的。”方虎着急起身:“白棠就是长的好看,可长得好看的姑娘多了去了,也不差她一个。”
  邓英将面巾子“啪”的扔进洗过的残水里,冷笑一声:“你说白棠姑娘跟我不是一路人,说起来咱哥俩最初也不是一路人,现在还不是在一条船上?”
  方虎都要急出一头冷汗:“那不一样!我是男子,要挑起家里的担子。白棠一个姑娘,就算她什么也不做,家里有父兄养着,也能快快乐乐过日子。”她不该在刀尖上行走,过担惊受怕的日子。
  他的顾虑,邓英早都猜到了。
  “虎子,我拿你当兄弟,你拿我当什么?”他长臂伸过去,捏住了方虎的双肩,力道之重,几乎要捏碎方虎的骨头:“陆谦是你兄弟,我就不是你兄弟了?”
  方虎总算感受到了邓英的不悦:“邓大哥,真不是这样的!你帮了我大忙,也是我的兄弟!可白棠她——”他急得团团转,心里把自己骂了几百遍,暗恨自己好端端提什么婚嫁之事,惹出这段风波。
  “既然你拿我当兄弟,那就别拦着我,能不能娶到白棠姑娘,就看我跟陆探花各自的本事了,你也没必要厚此薄彼吧?”邓英松开了方虎的双肩:“你拦也拦不住,别白费力气!”
  方虎:“……”
  想自扇嘴巴!
  ******
  毛思月考虑一日,便羞答答回话:“我阿婆说,她等着媒人上门。”
  这便是答应了。
  金巧娘大喜,当即请了附近有名的甘媒婆上毛家提亲。
  毛婆子担心了两日,生怕林家反悔,还追着孙女儿问:“林家当真会请媒婆上门?”被毛思月红着脸推回自己房间:“阿婆,就算林家反悔,你还怕孙女儿嫁不出去啊?”
  “嫁倒也能嫁出去,就怕寻不到这么好的人家。”毛婆子心里憋着事儿,这次倒知道保密了,暂时瞒着外面,直等甘媒婆上门,客客气气商谈过婚事,她亲口应允,总算可以出门找人炫耀几句。
  她从自家出来,顺脚便走到了陆家门口,抬头见到陆家
  门上贴着的白色对联,又觉得不合适。
  陆家丧事还未满百日,郑氏倒是不必再侍候重病的丈夫,多少年侍疾,夫妻情份也磨得不剩下多少,可家里还有亲戚住着,到底不好讲喜事。
  她听到院子里还有少女娇滴滴的声音:“表哥,你尝尝我熬的酸梅汤,还放在井里冰了半日呢。”暗笑杨桂兰娘家巴巴贴上来,也未必能如愿。
  果然陆谦冷淡拒绝:“不用,表妹送去给我阿娘喝吧。”
  毛婆子心里嗤笑,杨家闺女语声里掺了蜜,可能把谦哥儿那么个乖巧知礼的孩子给甜倒了牙。
  她多走十几步,拐去方家门口,掐着指头算算,方老汉走了也有大半年了,往日能坐在一处聊东家长西家短的老姊妹也该从悲伤中走出来了,索性走了进去。
  陆家院子里,杨叶端着一碗酸梅汤,非要陆谦喝,遭拒之后不甘心,将碗递到陆谦嘴边:“表哥你尝尝嘛,真的很好喝。我们家里人,还有邻居都喜欢喝,每次熬出来都不够分的。”说着竟要喂到他嘴里去。
  陆谦在房里闷了一天,才下楼坐在廊下乘凉,没想到表妹如此大胆,顿时起身往后,连退两三步,眉眼间难得带出怒意:“表妹,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是做什么?”
  杨蝶在厨房门口观望,见姐姐被表哥毫不留情拒绝,暗恨表哥不解风情,她们姊妹俩百般讨好,他却跟个大冰块似的捂不热,顿时恼起来:“表哥这话说得好,怎不见你跟隔壁林家闺女授受不亲?”
  陆谦只觉得待在家里心烦,整日被俩表妹搅扰,连个安静日子都过不下去,平生头一回冷着脸硬声道:“我不曾过问表妹的事情,表妹有何权利来管我的事情?我与谁亲近,与谁疏远,倒也不必经过表妹同意。你们既然觉得在我家里待着不痛快,想来客居的日子也不短了,不如早点回家去吧!”竟是毫不留情下了逐客令。
  杨叶跟杨蝶的脸上顿时挂不住了。
  做妹妹的挂着眼泪去寻杨桂兰:“姑姑,你听听表哥说的什么话啊?”做姐姐的紧随其后,一副委屈又倔强的模样,作势去拦妹妹:“蝶儿,姑姑心里烦,你别烦姑姑了。”自己却抽出帕子擦眼泪。
  陆谦嫌烦,索性眼不见为净,在俩姐妹的哭诉声中出了大门,估摸着日头往河岸边走。
  毛婆子进了方家院子,见曹氏婆媳俩正坐在院子里摘菜,准备晚饭,便坐在旁边空着的马扎上,几人坐在院子里聊天。
  她先问几句方婆子的身体:“老姐姐,这几日天气越来越热,你也要好生保重。早晚不热的时候,还是要起来走动走动,可别一味躺在床上。”还殷勤道:“你要是觉得一个人走路无趣,我整日闲来无事,过来陪陪你也好。”
  方婆子道:“不费那功夫,在院子里走几步也是一样的。躺得久了,行动便出一身汗,也走不多远。”
  毛婆子话锋一转:“老姐姐,我担心你的身体,倒忘了一件事,过阵子可能要忙起来,今儿甘媒婆上门,给我家月儿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