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河养家日常 第15节
  他暗暗后悔今日轻敌,原想着只是带走个小毛丫头,便不曾带个匕首之类,此刻头也痛手也痛,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得咬牙逼近了小姑娘:“放老实点,可别让老子动粗。”防着她再扎竹签,将她堵在舱内抓住了她的两只手。
  谁知这小姑娘悍勇,双手被困,竟一点也不怕,一头便撞上了他的脑袋。他方才脑袋上已经被砸了一砂锅,当时便撞出个大包,偏偏她一头砸过来,正正砸在那大包上,方才的眩晕未散,此刻天旋地转朝后倒下去的同时,死死抓着她的手不放。
  只听得“咔吧”一声,林白棠左胳膊被瘦猴男落倒之时支在船舱龙骨上给压折了,两人一起跌倒的同时,陆谦冲了过来,又朝着瘦猴男脑袋上连续补了两脚,他终于彻底晕了过去,松开了紧抓着的手。
  “白棠——”他懊悔不已:“你怎么样?”早知道就不该答应这俩家伙的提议,非要以身为饵。
  林白棠原本痛叫出声,见到陆谦奔来救她,反而咬牙忍着,额头汗珠不住往外冒,硬生生忍了下来,催促他:“快帮虎子!”
  陆谦只得回身去救陆虎。此刻情势调转,方虎被中年汉子压在身下打,只是小少年气喘吁吁毫不怯阵,手脚都在挣扎回击,直朝着他方才被烫伤的胸口抓去。
  中年汉子被烫伤又不及脱衣,汤饭的热度可要比热开水还厉害,又煮得粘稠,粘在胸口犹如加温,想来他前胸已经被烫伤一片,说不定已经起了大片水泡。
  方虎挣扎着朝他痛处捣,疼得他直抽气,每挨一下便要忍不住哆嗦一下,眼角余光瞥见同伴已经被放倒,只能使尽了力气想要制住身下这壮实的少年。
  也不知这少年吃什么长
  大,一身的牛劲,连挨几拳都不老实,正在拼命之际,脑后风声已至,竟是另外一名少年冲了过来,一时三人又打在一处,船体晃动,随着三人的扭打舱内不少东西噼里啪啦都砸落在地上,有陶碗还有各种备好的吃食,连竹筐也滚在一处。
  林白棠靠舱抱着胳膊坐着,想要努力挣扎着站起来帮俩小伙伴,奈何胳膊钻心的疼,她能坐着没哭出声已经用了很大力气。
  片刻之后,那中年汉子终于被方虎跟陆谦合力揍晕,只是两人也挂了彩。
  陆谦顶着被打青的眼圈,一瘸一拐也不知道被伤到了骨头还是肉,方虎更惨,鼻血洒得到处都是,脸上也全是青紫痕迹,更要命的是一条胳膊也受了伤。
  陆谦拿了绳子过来,三人合力将这两人捆绑结实,用得还是方家杀猪祖传的捆猪之法,无论如何也挣扎不开,又结结实实用两只臭袜子塞住了嘴,三人这才瘫倒在舱内。
  陆谦左边靠着林白棠,右边靠着方虎,三个人靠在一处喘气歇息。他侧头见林白棠面色苍白,额头冷汗如水般流下,顿时心慌不已:“白棠,你伤着哪了?胳膊?”他说着便要上手检查,只吓得林白棠往后缩:“别,让我缓缓!别动!”本来就疼,哪禁得起他动手。
  “我不动,你别害怕。”陆谦放柔了声音:“咱们这就上岸去找大夫。”
  方虎半死不活靠着他,不满道:“谦哥,我也很疼,全身都疼,你只惦记着白棠,都不看看我?”
  陆谦扭头,见到他的惨状也忍不住想笑:“小英雄,你跟白棠争什么?”
  方虎不过顺嘴一说,撑起身子越过陆谦去瞧,分明他自己糊了一身的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却来关心小伙伴:“白棠,疼的厉害么?”
  三人之中,其实衣着最为干净的反而是林白棠,她别的地方都不曾受伤,只胳膊被瘦猴男人倒下去之时压折了,其余两人都很狼狈,不是血便是打翻的吃食留在衣服上的印记,还鼻青脸肿,到底一场血战,可列为三人历年来最惨烈的一战。险胜。
  “我还好,别担心。”她伸腿踹了一脚被捆住的瘦猴男:“咱们先审一审吧?”打起精神坐直了,此刻后知后觉的喜悦漫上心尖:“咱们真制服了俩坏人?”
  俩小伙伴齐齐点头:“嗯。”他们也后知后觉感受到了胜利的喜悦。
  迟来的喜悦暂时压倒了疼痛,方虎道:“咱们也当官老爷审一回犯人!”
  陆谦纠正:“现在最多只能算嫌疑人,还没定罪呢,不算犯人。”
  方虎:“审过就算了!“
  陆谦挪过去拽过书袋,掏出笔墨,原本想着自己来审别人写供词,但四顾舱内,另外两人都属于半文盲,让他们写供词纯属为难,只得认命的瘸着一条腿去扶翻倒的小桌:“总要问出他们的意图,还有背后的人。”
  近来他追着祖父学记帐,才发现祖父居然懂得不少,连写诉状供词都会,不过是闲聊之时问过几句,后来觉得有趣,他还特意跑去请教金鱼巷的曾先生。
  曾先生除了帮人算卦起名,还帮人代写书信,代写诉状讼词,于供词更是小菜一碟。
  听说他年轻时候还做过幕僚,只是后来思念家乡的山水,便带着多年积蓄回到苏州城定居。
  陆谦摆好纸笔,便开始磨墨,这一刻他无比感谢自己平日的好学多问,居然派上了用场。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白棠出事了。
  中年男人姓吴名有金,在一阵剧烈的疼痛之中醒来,还未张口呻、吟,便被一阵恶臭袭击,差点熏个跟头——假如他站着的话。
  他此刻四蹄攒在一处,中间插根杠子,便能被人抬出去当猪宰,最要命的胸口一大片火辣辣的疼,也不知被烫成了什么样。
  陆谦见他醒了,想要在舱内挣扎,举起砚台威胁:要是乱叫唤的话给你脑袋来一下。
  吴有金瑟缩了一下,不敢再挣扎了。
  他才领教过,这三小崽子心狠手黑,上来就敢动真格的,招招奔着致命处去的。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听懂了没?”陆谦摆正纸笔砚台,顶着一张被打到鼻青脸肿面目全非的脸,试图扳回一点威严。
  吴有金连连点头,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过是一桩没做成的买卖,他可没必要搭上性命。
  陆谦嫌弃的抽抽鼻子,用好的那条腿踹了一下方虎:“去,把你的臭袜子扯出来,让他老实交待。”
  方虎笑嘻嘻挪过去,扯出自己沾满了口水的臭袜子,不提防吴有金一口隔夜饭吐出来,差点喷在他身上。
  他反手便扇了这胖男人一巴掌,恶狠狠用尚能使力的左手揪住了他的衣襟:“还想打?”
  吴有金疼得直哆嗦,连连求饶:“好汉好汉!小英雄饶命!我不是想打,是这味道熏的我想吐……”肚里把方虎祖宗十八代都毫不客气问候了一遍。
  这三缺了大德的崽子,用什么不好,抹布衣衫都行,偏偏用不知道多久没洗的臭袜子塞嘴。
  他都怀疑自己是被这小子的臭袜子熏醒的,一股浓烈的恶臭袭击了他的口鼻,原本还想要忍着,谁知听说竟是臭袜子,肚里顿时翻江倒海的造反,他便再也压不下去了。
  方虎靠回去,被林白棠有气无力的嫌弃:“离我远点,你好臭!”
  “是袜子臭,不是我臭!”
  陆谦瞥一眼帮不上忙二人组,两个半文盲感受到了其中的怨念,老老实实缩着脖子装壁虎,听他审问。
  “你们今日上船,打的什么主意?”
  吴有金心里将自己这两日行踪仔细捋了一遍,打死也只能算得上“好吃的食客一枚”,想来并没露馅,便嚷嚷起来:“我们打的什么主意?我还想问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分明昨儿说好了,今儿想让我家里人尝尝你们船上吃食,谁知才上船便被你们上手按着打。”他哭丧着脸喊冤:“你们到底想做什么?绑人可是犯法的!”
  打量三人年纪小不懂法,说不定可以糊弄过去。
  陆谦冷笑一声:“不说实话是吧?”他唤方虎:“去,拿刑具过来!”
  方虎从舱尾拎过来一个包袱扔在吴有金面前,里面的东西重重落在地上,有船上自用的小剪刀,一把削得尖尖的竹签,还有块看起来像纸镇的方形小石条,更有割草的小镰刀——没有一件正经刑具。
  吴有金没有被这些东西吓到,反而指责他们:“你们随便绑人,想做什么?”
  陆谦从身后抓起一团物事扔了过去,落到他眼前,正是他怀中揣着的细麻绳,想来他被打昏过去之后被搜了身。
  那审问的少年嘲讽道:“你们俩没想着绑人,贼头贼脑跟踪好几日,无故打听姑娘行踪,怀里揣着麻绳,就是好人了?”
  吴有金暗暗吃惊,没想到这小丫头一早就起了疑心,却装得跟没事人一样,还甜甜答应他的要求,诱人上船再下手,真是好心计。
  “还不说?”陆谦喝道:“上刑!”
  方虎跟林白棠都起身挪过来,前者很是兴奋:“打了我那么多下,小爷可不会白白挨打!你最好什么都不说!”
  后者此刻胳膊疼得半边身子都在发麻,盼着早点了结眼前事,好去医馆寻碗止疼的汤药,便苦口婆心的劝:“你老实招了,也省得我们动手。这会儿船在僻静处,再不说等天黑透,给你胸口绑块大石头沉入河底,神不知鬼不觉,管你揣着什么心思,跟阎王爷去说吧。”
  吴有金满目骇然——哪里来的这么狠毒的小崽子?
  可没人告诉他啊。
  他提心吊胆盯着这两人,混小子拿起剪刀便要往他身上戳,被小姑娘拦住了:“虎子,剪刀造成的伤口太大了,一动就流血。咱们用竹签吧,从他的指甲缝里穿进去……”她悉心传授经验:“上次我削竹签的时候不小心扎进去一点,疼的要命,我不信他能忍得住!”
  混小子大喜:“这法子妙,还不会流血。”
  两人各自拿了一把竹签,比比划划便要往他手脚指甲上穿进去,他四蹄攒在一处,那壮实的少年一屁股坐在他身上压着,正好方便他们实施。
  吴有金眼睁睁看着尖尖的竹签在自己指肚上停下来,调整方向往里扎,顿时吓到魂飞魄散,一嗓子都破了音:“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方虎恋恋不舍的阻止他:“你先别说嘛,等我扎两个进去再说也不迟!”寻常哪有这样的机会。
  “放你娘的屁!”吴有金急了忍不住骂了一句,随即反省过来人在屋檐下,连忙讨好的央求道:“小英雄,放我娘的屁!我的错,我什么都说,小英雄手下留情!”
  他若叫旁的,方虎也还罢了,听到“小英雄”三个字,可不正挠在他的痒痒肉上,让他瞬间觉得自己伟岸起来,便高抬贵手暂时放过了他。
  吴有金便从头吐出来:“仇俊——”他用下巴示意三步开外还昏迷着的瘦猴男人:“仇俊他有个在赌场上认识的朋友,说是欠了一大笔赌债还不上,便想把家里的侄女儿给拉过去抵债,还说他这债女生得俊俏。正好我最近接到一笔单子,想要搜罗一批年纪小的姑娘,一拍即合,赶来看了几回货,发现当真不错,议好了价格便想着……”对上林白棠冷冷的眼神,“取货”俩字愣是没敢吐出口,怂道:“姓傅的说你是他亲侄女……”
  林白棠狠狠一脚踢在他腿上,在男人的惨叫声中开骂:“我姓林他姓傅,哪来的亲侄女?你们平白无故想着抓别人家闺女抵债,可问过我爹妈同不同意?”
  “啊——你有爹妈?”吴有金傻眼了:“姓傅的说你父母双亡,寄居在亲戚家。”
  林白棠气得狠了,又连踢了几脚:“我爹妈好端端的在家,姓傅的赌债欠多了想的歪主意,你们竟信了他的!”
  吴有金“嗷嗷”惨叫,连连喊冤:“我虽做人牙子买卖,可没想过贩人。”他犹不信:“姑娘当真信林?”
  方虎也踹了他一脚:“她自然姓林,跟姓傅的可不是一家子。”
  陆谦眼神闪烁,慢悠悠道:“这姓仇的还曾打听到林家附近,想来他知道内情。你只说姓傅的骗你,搞不好……是姓傅的跟姓仇的合起伙来骗你呢。”
  吴有金将前后事情串连起来,一个激灵醒悟了过来,顿时破口大骂:“姓仇的,我拿你当兄弟,你把我往火坑里推?”就要滚过去揍仇俊,可惜他被捆绑得结实,又被方虎压着,着实难以移动。
  其实吴有金被审开始,仇俊已然醒了。
  他忍着冲鼻的恶臭,就想听听这三小儿想做什么。
  没想到这三小崽子年纪虽小,行事却颇有章法,先抓住了人接着开审,甚至还知道动刑。
  他原想着,吴有金若是能糊弄过去,便装死到底。
  谁知吴有金是个窝囊废,没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不但把他招了出来,连傅金宝都招了,再装死下去谁知道这三小崽子会怎么把怒气撒到自己头上,当下假装悠悠醒转,还刻意滚动挣扎了下。
  林白棠过去扯出了他嘴里的臭袜子,直接开问:“你跟姓傅的认识?”
  仇俊想抵赖:“咳咳,不熟。”他想吐。
  好臭!
  林白棠一言不发便往他手指甲扎进去一根竹签子,在仇俊的尖叫声中,又弯腰拿起石头纸镇,“咚”的一下砸在仇俊被扎了一半竹签的指甲上,疼得他眼前一黑,终于老实了:“我说!我说!”
  太疼了!
  小丫头好狠!
  按照仇俊的说法,傅金宝欠的赌债不少,况且赌债都是利滚利。他先前还能变卖家产,或者去姐姐家打个秋风,后来到处都弄不到钱,又被讨债的四处追堵,便着急起来,恨不得哪去抓挠一笔横财。
  有天他忽然喜出望外,神神秘秘跟仇俊讲,近来找到个来钱的路子,想来不日便能将赌债还上。
  仇俊再问,他便不说了,只让仇俊等着。
  谁知左等右等,总不见他还钱,过得一阵子垂头丧气过来,说是那条路子断了,也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竟问起小姑娘的价格。
  仇俊跟他认识也有三四年了,知道他家中媳妇虽年轻,但早已被生活折磨的没什么颜色,而他娘年纪太大,也卖不出好价钱。家里唯有个小丫头子还是个奶娃娃,尚在襁褓,纵然长大有几分颜色,也离着能卖出去还有许多年,于是嘲笑他:“你也没个亲闺女抵债,问这个做什么?”
  傅金宝却梗着脖子道:“我没有亲闺女,却有亲侄女,不都是一样的。”
  仇俊也冤:“我单知道他是独生子,还说他骗我,哪来的亲侄女。谁知他说自己有个亲大哥,一个娘生的,夫妻都走了,留下个侄女寄养在本家,长的模样出挑,年龄也符合。我起先还不信,他还让他娘带着我远远来瞧过姑娘。傅婆子亲口保证是她的亲孙女!”
  林白棠没想到傅家母子无耻至极,不但咒她父母双亡,竟还包藏祸心,想转手把她卖了抵赌债。若非宋小二报信,她还不知危险临近。
  她气得眼圈都红了:“谦哥哥——”
  陆谦从小习惯了给她出主意,当即哄道:“别气别气,我替你想办法惩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