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腰 第12节
  紧绷着的人儿吓得猛倒退一步,骇然看去。
  暗影绰绰,另一侧的花鸟图绢帛屏风前放置着一对圈椅,圈椅之上,吊儿郎当靠坐着个男人。
  那人不知在黑暗中窥视多久,不似她惊慌,悠悠闲闲地弄着笑,讽道:“常师新就这点能耐?”
  轻描淡写一句话,奉颐聪敏,几乎是一瞬间便领略到对方的意思。
  ——她被算计了。
  就这么不明不白不商不量地给人骗进来,奉颐以前还真没碰到过这种情况,心底登时一股怒火“噌”地一下烧了上来。
  这就是他所谓的“办法”么?
  仅仅两周的时间便滑跪妥协。
  如果说前一秒她以为他是渴望成功却过刚易折的有原则的人,那么这一刻,她彻底矛盾。
  就如同常师新这个人本身一样。
  奉颐咬牙,沉着一口气抵靠在茶桌上,她握紧了拳头,目光紧紧攫住暗影中男人的一举一动。
  隐在黑暗中的身形就在这时动了动。
  那人缓缓起身,高挺的黑影步履闲散,朝着她的方向步步靠近。
  “常师新这人有意思,平时最不爱阿谀的人,破天荒地说送我「礼物」,我当是什么稀奇的古董宝贝,结果竟是「鸿门宴」美人计。”
  男人调笑地说着话,眉眼也随着徐行,一寸一寸地暴露……
  她看清了他的脸。
  确定男人身份的那一刻,拳头忽地一松。
  赵怀钧重挑了一处光线足的位置——让他足以看清奉颐的脸,瞧这涉世未深内心却足够强大的小姑娘,警惕他的时候,眼尾上挑,显得微微凌厉。
  换作旁人定会觉得这姑娘难接触,可赵怀钧从小被环境淬炼着长大,在他眼里,只觉得像只毫无攻击力的野猫。
  他随意在桌前的低脚椅上坐下,双腿微伸,往后仰靠着,姿态颇为松弛。
  “脱了吧。”他望着她,低声说。
  奉颐怔住。
  其实是个人也该猜到今夜这场乌龙的最终目的,可令奉颐讶异不安的是,对方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加直白。
  她脑中一团乱麻,半晌没动。
  像是看透了她此刻的僵硬,赵怀钧笑了一下,打量过她身上分外抗冻的呢子大衣,慢条斯理道:“不热?”
  奉颐眼皮一跳,脑袋开始轰隆隆地响:“……不热,谢谢您。”
  “别紧张,”他温和地点了点身边的位置,“坐。”
  她还是没动。
  他也不强求。
  姑娘不愿主动献媚,赵怀钧也没那高高在上的架子,他颔首,继续问道:“你是演员?”
  “嗯。”
  “演过什么?”
  “一些小角色……”奉颐说:“您大概没听说过。”
  “奉小姐形象出色,是天生要吃这碗饭的。”
  奉颐毫无察觉,仍然平静而礼貌地道了谢:“借您吉言。”
  “客气。”赵怀钧眼眸紧紧凝着她,唇角扬起轻淡弧度:“刚毕业?”
  “已经毕业一年。”
  她话不多,有问必答,只是这样一来未免显得疏离。
  大概为了缓她的紧张劲儿,他特意挑了个最亲切的话题:“那会不会怀念在校的日子?那附近有什么好玩,或者好吃的?”
  奉颐私心并不觉得他是个极其危险的人,她有自己的小心思,于是难得乖顺地踩着台阶而下,想了想,如实说:“南边校门口往左有一条小吃街,学生们下了课都爱往那块儿聚,有一家炸酱面不错,多拌点黄瓜丝口感绝佳,还有一家驴打滚味道也不错,黄豆粉特别香,我同学们那时候……”
  说到这里,他忽然出声打断了她:“不是在南京上的大学么?”
  “南京也有……”
  下一秒,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叮叮咚咚。
  推拉门外的山水依然泠泠作响。
  奉颐瞳孔微张,终于是反应过来了。
  她错愕地望住茶椅旁投射下来的那道影子,那些被自己误以为的善意在此刻张牙舞爪地揭开他们真正的目的。
  她顷刻间联想无数,脊背陡然一寒。
  是啊,他哪里还需要这样费周章地探问她的信息。
  在他踏进这个房间之前,她的信息便已经落在他的手上,名字、职业、学历、简历……他早已将她查得清清楚楚。
  如此盘问一番,不过是检测她的诚信。
  因为她瞒过他。
  奉颐再次陷入黑夜的漩涡,眼前的男人却无辜地摊开手,安慰她:“别怕,我没恶意。”
  她很难去形容清楚这一刻他看向她的眼神。
  锐利、戏谑、冷冽、审视,甚至饶有兴致。如此复杂而直白的情绪,若不是当前情景不容许,她一定去细细观察、临摹、体会,然后铭记于心。
  而就是这么不公平。
  他将她的底摸了个透,奉颐对他却只仅仅清晰明了一件事:眼前的男人绝非外界瞧见的那般顽劣庸碌。
  这个人,深不可测。
  【作者有话说】
  衣冠禽兽赵老板,嘿嘿
  这章红包继续,10个
  第8章
  ◎硬生生地勾着人◎
  咚、咚、咚……
  心脏在重重沉下去后,又高高抛起,仿佛一颗受到惊吓的石球,落地后开始加速跳跃,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奉颐不比眼前人老练的心理素质,表面镇定的脸上处处藏着裂缝。可心中思绪变换千百种,也没能影响她另一半思绪冷静分析对面的一言一行。
  他提前知晓来的人是她,进屋后一通盘问套话,对她丝毫没有多余想法。
  应是试探与忌讳更重。
  她犹豫片刻,决定出卖常师新这个王八蛋,抬眼时多了些茫然:“常师新告诉我,这里有位制片人,有拍戏的机会……来之前,我不知道是这样的情况。”
  不知是不是这个回答过于单薄,赵怀钧散漫神思,不深不浅地“嗯”了一声。
  活脱一副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他换了个姿势,胳膊肘抵在桌面,突发奇想,笑问了句:“没想过常师新会将你献祭?”
  这话多少有些狂浪。
  浪得她险些怀疑刚刚的正经深沉其实是他的假面具。
  但奉颐直觉那不是假的。
  她并未正面回应他的问题,反而偏过头去故意避开他的视线,轻吐一口气,缓道:“很热,可以脱衣服吗?”
  声调柔和礼貌,但底蕴更像是一种通知。
  赵怀钧没有细究她前后的不自洽,颔首,示意她随意。
  于是指尖一挑,那件大衣徐徐落地。
  没有了遮挡,内衬的修身长裙便完全暴露在黑暗的唯一光源之下,深v领口处是招人眼的细腻白皙——年轻的、学过艺术的女孩儿气质有种朝气蓬勃的轻盈与出色,脊背挺直,肩膀单薄,腰身最细之处往里微凹,臀部饱满紧致,整个体态连成一条格外婀娜流畅的曲线。
  奉颐是气质分外出挑的一类。
  上学那会儿,她每周末都会背着大提琴“招摇”过市去张乘舟家中上课,张乘舟的家在大学附近,有一次在楼底候车时,坐在对面草坪上写生的美术生们瞧见她,个个笑嘻嘻地交头接耳,手上的画笔在纸上飞速划过。
  她长开得比同龄人早,很多时候站在人群里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但在赵怀钧眼里就未必。
  不过姑娘此刻是真热了,隐约可见被暖气烘得略微醺红的脸蛋,白里透红,特别好看。
  他正欲追问,忽然——
  啪嗒!
  两人之间蓦地响起一道声音。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那东西在地上滑出一小段距离,咕噜几下,滚到了赵怀钧的脚下。
  他垂下眼。
  是一串白玉珠链。
  珠链做工较之他惯常见过的那些文玩,实在不算精细,可胜在色彩搭配简约素雅。
  衬她。
  赵怀钧伸手,顺势将之捡起。
  奉颐眼瞧着自己的珠串被他捏在手中,也瞧他果然顺着她故意释放的信号,起身,然后靠近她。
  这是个很聪明的男人,一点就透,同他交流毫不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