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如果是这样,那按理来说我也会有,但我为什么怎么都记不起来,难不成生病死跟其他的不一样,不会有走马灯吗,我好想知道自己潜意识里最重要的场景到底是哪一幕!
  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喜欢江崇吗?还是他第一次吻我?也有可能只是我们某一次散步,或者是什么一起抱着电脑赶作业这种平淡的画面。
  我想了一路,认清我应该是真的跳过了走马灯这个阶段,有点太不公平了,这种仪式感的时刻,应该也让我体验一下才对。
  我总觉得这段路很长,这次却挺快就到了,结界处只是很普通的一扇铁门,不是一触碰就可以瞬移的光源。
  最近我的想法陷入十分混乱的局面,关于我对死亡究竟释怀了没有,江崇突然到我身边,或多或少安抚了我以往对自己死去这一事实的抗拒,但拿我爱的人付出生命作为代价,换取我们的重逢,这到底划不划算?
  我对自己说,事情已经发生,不要再想那么多,顺其自然便好,但对人生意义的探求又让我不得不再次陷入这种思维漩涡,我们的人生,好像都还没开始展开该有的篇章。
  我有点不敢跟江崇讨论这个话题,一方面担心他的情绪,另一方面,我自己都不确定答案,或者说,我更想听到哪一种答案。
  我前二十二岁的生活已经让我形成思维定势,下意识计算每一件事情发生、每一份时间用掉,能够带来多少收益,又会付出多少代价。
  可是生活中发生的种种,就像下雨天借来的野猫,雨点落到身上,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衣服,我抱着一团会发热会呼吸的东西,有些想不明白用意,明明我需要的是一把伞,现在只能抱着猫在屋檐下躲雨。
  世界和生活,打起配合总是出其不意。
  这条楼梯真的有点旧,天气一湿,两边的墙皮会掉到楼梯上,上下楼踩过,白色的粉末在一格一格的楼梯上化开,我跟在江崇身后,摸了一下墙皮掉落之后,露出来的褐色墙体。有点扎手。
  楼梯间距窄,没办法并排站两个人,我搭着江崇的肩膀问他,“你说想回家一趟,要拿什么东西啊?带点东西回去又要报备很久,你是真的不烦这些程序啊,小江同学。”
  江崇回头牵我的手,“烦啊,但还是要拿。”
  我笑了一下,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某个答案,一定要回家一趟拿的东西,肯定是我们那张合照吧,家里面最有纪念意义的了。如果不是的话,那肯定是我给他手动翻译的专业书,江崇很喜欢那个礼物。
  我们没用钥匙进去,人间的障碍物无法拦住灵魂体,我们很通畅就进门了,我在心里默念,房东阿姨对不起,我们只是回家一趟,不是坏人,希望不会吓到任何人。
  这间小房子,跟我上次见到的时候并无多少变化,甚至房间床上还有几件江崇的外套,看来暂时还不会有新的人进来住。我莫名松一口气,虽然知道不可能,但还是会努力祈祷,请让这个家一直保持原样吧,即使我们永远都没办法回来住了。
  江崇到房间里,不知道在床底下翻什么,我还不知道他有什么东西放到床底的,我没跟进去,打开一直放在客厅沙发旁边的,一个密封得很好的大纸箱,我本来以为再也不会打开。
  说起来也挺傻挺无聊的,里面都是我们高中的课本和练习册,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缺钱得要死,这些书都没拿去卖,还打了车、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搬到新家,并且非常占地方,这房子本来就小。想起来都有点不理解我俩怎么想的。
  我可能跟江崇待久了,被传染到他念旧的特质,江崇表面上看起来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不认识他的人对他的评价肯定不是重感情那一挂,他交朋友特别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很明显就感受得出,大学里一个跟我们都蛮聊得来的师姐跟我说起过江崇。
  ——“小江啊,他好像跟组里每个人都关系不错,你找他聊他都能聊,而且不冷场,也不会不舒服,但是心里面就会莫名觉得好有距离,可能他从不说自己的事吧,就觉得交情又深又浅的,他对每个人都这样。”
  我当时没有为别人认为江崇情感淡漠辩解什么,只是跟师姐提起我知道的一件事。
  城里的小孩上小学好像流行交笔友,互相给不同城市的小孩寄信写信之类,应该是某一项课程活动的任务。
  江崇曾经也有一个笔友,保持了一个学期的信件联系,互相分享生活趣事。
  江崇告诉过我,他一直一周一封信没有断过,但是学期任务结束之后,他觉得朋友关系是需要维持的,所以仍然保持着一样的频率寄信,但收到信的次数却越来越少,后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每周一封寄出去的信会不会被拆开,还是一直在哪一个信箱里堆积。
  我没有过交笔友的经历,但要是换作我,在第一次没有收到回信的时候,就会同样减少写信对频率,别人怎么对我的,我就以同样的态度对待。
  可江崇不是,我在这个装满书和卷子的纸箱里,现在都还能找到他保存下来的,已经风化泛黄,用力一点拿都会碎掉的信纸。
  上面并没有多少句有价值或者带感情的话,无非是小朋友诉说今天写了什么作业,今天体育课去小卖部买了什么零食之类的琐事。
  没有人会对只是书信交流的课程搭档产生多少友谊,但是江崇从小就是一个在任何情感方面都有点认真的人。
  师姐听完我说的,眼睛都瞪得很大,确实不像江崇会干出来的事,当然也有时间让他个性和处世方式都发生改变的原因,不让自己受伤也是很重要的技能。
  ——“天哪,完全想象不到,他居然这么念旧啊,这种东西都能保留那么久,没用点心都做不到,我很多真心想保存的东西都很容易丢,别说信这些塞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东西了!”
  ——“是啊,江崇他其实都把你们当朋友的,他就是不爱说,其实心里一点都不冷。”
  ——“哇,你都能知道这件事,江崇肯定很信任你吧,不过你们看起来就感情很好。”
  ——“嗯,我跟他感情是很好。”
  我翻开一本英语书单词页,这本是我的,旁边有铅笔字迹,因为我背单词吸引边动笔抄边背,江崇的单词页就很干净,他都是默背不动笔。
  我们的英语老师很喜欢课前开火车抽背每节课布置要背的单词,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对此压力很大,所以每天都要花挺长时间来背,也多亏我这种要面子不想在全班人面前出丑的心理,我的背单词战绩很漂亮,几乎是无一败绩。
  当然其中有那会儿暗自跟江崇较劲的一部分原因,因为老师夸过江崇,背得很顺。靠啊,明明我每次也都背得挺好的,怎么只夸他不夸我呢?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我心里的“总有一天”没盼来,倒是盼来了“万事总有第一次”。
  有一回晚自习,我肚子有点疼,身上要是有哪里一疼就学不下习,江崇坐我旁边,我把手放在肚子上,趴在桌子上看他。
  他发现后摸了下我的额头,“没发烧,干什么,别装病撒娇。”
  我听他这么说,就换了一边趴着,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因为疼得没力气骂他。
  半晌没从桌子上爬起来学习,实在不符合我平时的作风,我一直很认真学习。
  我听着江崇写字的声音慢慢停了下来,然后他拍了拍我的头,“怎么了,真不舒服啊,肚子疼?”
  我没立刻回答,因为刚好痛到一阵最痛的时候,只是手捂肚子更用力了一点,江崇看见了,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就来抓我捂肚子的手,还摸了一下,我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也不敢留住,松松地让他的手又抽回去。
  事先声明,当时我跟他就是很正常的好朋友关系,没有这种含暧昧意味的肢体接触,所以我被他吓到也是正常的。
  我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脸红还是先顾我的肚子疼,然后江崇就说了句:“手心怎么都是冷汗。”我心说有一半是因为你突然牵我的手才冒出来的。
  我转过头对着江崇,依然趴在桌子上,然后闭上眼睛,小声嗯了一句,“不想说话,我快死了。”我说。
  江崇把架在手上的笔放下,木质书桌传声到我的耳朵里。
  “喂,去医院吧,我陪你去。”江崇说。
  我晃了一下头,意思是不用,没到这个程度,忍忍就过去了。
  江崇啧了一声,又不知道为什么摸了一下我额头,刚刚不是确认过没发烧吗。
  当时这些我心里不能理解的举动,后面想起来,其实就是他也才是个高中生,不懂得照顾人,只是因为紧张我,所以有些手足无措。
  “那回宿舍吧,别学了,回去睡觉。”江崇说。
  我睁开眼睛,眼前因为刚刚趴着的时候压到,所以像起雾一样模糊,我没力气地说:“单词还没背,明天要抽查,不会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