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圣阁下不走了。
  他恢复冷脸,若无其事地颔首:“我知道了。”
  伊格里斯还在看他。
  就这么几秒钟的时间, 雄虫已然恢复了镇定。日光透过薄窗, 落在他澄金色眼底,却不显冷漠, 反倒像是冬日冰封湖面下的游鱼,灵动中透着神气——怎么看, 都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
  伊格里斯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
  得找个机会, 再试探一下。
  “现在去学院吗?”伊格里斯问。
  诺厄顿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学院总部位于首都星与埃尔瑟兰之间的星环交汇处,其名为真理之塔。
  顾名思义, 它的外形是一座酷似基因螺旋结构的银蓝色浮空塔, 其内部一共有三十三层,每一层都由大大小小的实验室构成, 每一间实验室内都埋葬着几万年以来, 被虫族所吞噬的文明。
  通常情况下, 虫族并不会启用这些来自异文明的基因、智慧和技术, 打破自身固有的内部循环。
  但不用, 不代表没有,更不代表不会。
  只要特权种们认为有必要, 他们随时都能通过学院, 第一时间从真理之塔取出他们所需要的特定基因或技术。
  主打一个即用即取,即插即用。
  事实上,这也是诺厄头疼的地方。
  虫族常规医疗技术中没有能够在不损伤精神力的前提下治疗记忆缺失的方法, 不代表学院的储备技术中也没有。
  可他也不能真的去找学院那帮脑虫“看病”啊。
  总不能什么“病”都看吧?万一真让他们治好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圣阁下微微偏头,悄悄地看了一眼身侧的雌虫,心里发愁。
  他还没搞定这边这只大凶残呢。
  现在就恢复记忆,那不是临阵脱逃吗?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挺想完成失忆前的自己对自己的委托的。
  伊格里斯当然没有错过雄虫眼底隐晦的纠结与迟疑——他心中了然,面上却神情如常,体贴道:“如果雄主您上午还有其他紧要安排的话,学院这边也可以先放一放,我们过两天再去也行。”
  诺厄心头一凛。
  “不用了。”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再犹豫下去,指不定这位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议员长心里又要怎么怀疑呢。诺厄迟缓几秒,干脆道:“我们现在就出发。”
  一个小时后。
  埃尔瑟兰星环交汇处,真理之塔一楼待客室。
  “日安,奥威尔先生。”负责接待的学院虫礼貌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过头,熟练地向圣阁下行了个礼:“日安,诺厄阁下,您今天的气色看上去好极了。”
  “要喝点什么吗?”他问。
  孤高的圣阁下当然不会把言语浪费饮品选择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上,议员长先生自然地代为点单,作思考状:“那就来两杯达里厄斯混合茶吧。”
  诺厄:“。”
  大早上自讨苦吃,他的雌君,真的很没品。
  “算了。”
  议员长先生忽然改口:“要不还是果汁吧,一大早上就喝苦的,总觉得接下来一天的工作也吃苦,雄主你觉得呢?”
  圣阁下不置一词。
  勉勉强强吧。正常雌虫的品味也就这样了。
  “等等。”
  不等学院虫拿来果汁,黑发雌虫思索了半天,又笑眯眯地道:“还是换成哞哞牛奶吧,最近睡眠质量比较一般,正好喝点牛奶,有助睡眠。”
  诺厄:“!”
  好耶,这个他喜欢。
  学院虫:“?”
  他怀疑议员长在耍他,而且他有证据。
  怎么有雌虫喝个饮料都这么多事的?学院虫心头无语,没忍住将目光投向了一边的雄虫,暗暗期待圣阁下能够当场将事儿逼的雌君骂一顿——高冷沉稳如圣阁下,肯定不会喜欢哞哞牛奶这种哄小虫崽专用的饮料。
  果然。
  圣阁下动了。
  圣阁下小幅度地蹙了蹙眉,目光威严且极具压迫感地瞪了一眼身边的雌君。后者脸不红心不跳,满脸写着理直气壮,俨然死猪不怕开水烫。
  圣阁下居高临下:“下不为例。”
  语气淡然,轻拿轻放。
  ……?
  这就完了?
  学院虫沉默了。
  说好的联邦第一雄管严,一个负责训话,一个负责挨骂呢?他怎么看圣阁下还挺宠的?连哞哞牛奶这种破耻度的饮料都愿意陪雌君喝。
  这对吗?
  怨念归怨念,面对议员长稍显不善的目光,学院虫也没敢耽搁,顶着一路上同事们怪异的目光拿来虫崽专供的哞哞牛奶,一边拿出两份文档,推到两虫面前,一边开口介绍道:“根据我们的分析,安全程度最高,能够在完全不伤害圣阁下脑域的前提下,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圣阁下恢复记忆的方法,只有这一种。”
  诺厄抓住重点:“一定程度上?”
  “是的。”学院虫解释:“雄虫脑部的结构太过复杂,任何外界的刺激都有可能对精神力造成无法逆转的损伤,最好的办法是唤醒记忆中本身潜藏的思维程序,让程序自发运转,搜寻缺失的记忆碎片。”
  “这种办法最安全,但也有缺点——通过思维程序,我们只能唤醒您当下最想恢复的记忆。”
  诺厄的眼睛微微一亮。
  唤醒他自己当下最想恢复的记忆,也就是说,实际恢复的记忆,会由现在的他心里最原始的欲望决定?
  这倒是个好办法。
  既能让他想起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又能在整体上维持失忆的现状。
  “可以。”他当机立断:“就这个。”
  “没问题,”学院虫点点头,在自己的光脑上写下一串字符,像是临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需要我为你们准备一张床吗?”
  诺厄:……?
  道理他都懂,可这里为什么用的是“你们”?
  学院虫自知失言,连忙隐晦提醒:“是这样的,虽然我们的技术原理是通过思维程序刺激记忆恢复,但其实质上和大脑瞬间接受大量信息的感受是一样的,就像是有的学生虫如果选择用思维手术的方式往大脑里灌输知识,就会导致一段时间的精神世界瘙痒。”
  也就是网友们常说的——头好痒,感觉脑子要长出来了。
  痛倒是不会痛,只是大多雄虫都很讨厌这种精神世界发痒的感觉,通常都会喊上自家雌君,用精神交融的方式逃过这一劫。
  当然,他也就是随口一提。
  区区精神麻痒,圣阁下肯定能轻松应对!
  然而。
  在圣阁下开口之前,议员长淡然开口,面不改色:“要。”甚至当场开始挑挑拣拣:“床单和被子要软,床的尺寸尽量大一点,3x3吧,位置最好靠近窗户,方便通风,房间各种设备要布置齐全……”
  他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才满意点头:“嗯,就这些。”
  诺厄:“……?”
  他忍不住揪了一下对方腰上的肉,怒目而视。
  他还没答应呢!
  放在昨天,伊格里斯多半也就在圣阁下恼怒的视线下退缩了,但今天的他早就不再是昨天的他——
  既然做什么都挨骂,那就什么都能做!
  议员长先生挑眉,十分幼稚的:“可我偏要。”
  他说着,冷不丁伸手,手心紧贴着雄虫的掌骨,指尖戳在圣阁下的手背上,隐隐环靠,是个仿佛要牵手的姿势,最终却也只是点了点手背,挑衅的、慢悠悠的,揶揄道:“你准备拿我怎么样?”
  诺厄:“。”
  怎么办,他好像也不是很想拿他怎么样。
  也就是在他犹豫的这么几秒时间里,议员长先生单方面拍板:“就是这样。”他转头,看向学院虫,很有礼貌催促:“劳驾?”
  学院虫看了眼俨然已彻底落入魔爪的圣阁下,忽然有种想向雄虫保护协会报警的冲动。
  这位真的是雄管严吗?他怎么觉得圣阁下才是被大魔王囚禁控制,强拉着演恩爱戏码的那一个呢?
  学院虫忧心忡忡地走了。
  诺厄当然不知道路虫的想法。
  并不十分想亲自感受大脑信息量过载引发的瘙痒症状的圣阁下象征性地抗拒了一下,便心安理得地低下了头。
  表情冷淡,眉心微蹙,仿佛被控制了四肢的玩偶,乖顺得可怜。
  看得负责手术的学院虫那叫一个心酸。
  诺厄没在意这个。
  一回生两回熟。
  面对失忆以后的第二次精神交融,年轻的圣阁下已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抗拒,隐隐还有点小期待——
  如果说信息素交融,是雄虫对雌虫的精神海梳理;那么精神交融,就是雌虫对雄虫的安抚。相对前者,后者甚至更轻松,也更舒适,只需要雄虫与雌虫额头接触,就能完成。既能去除精神海杂质,又不会让未经虫事的年轻虫感到困扰和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