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事情怪便怪在这里。
  林惊寒问了慕兰时何处人氏后,却一句话也不同戚映珠讲,反倒是大肆介绍起镖局来——
  原来镖局全名“镇远镖局”,镖师甚多高达三百余人,在附近一带小有名气。
  戚映珠理清情况,便接了句嘴:“噢,原来如此,怪不得林姑娘彼时说让我们同你过来,免于匪患呢。”
  奇怪的是,方才还健谈的林惊寒,一等戚映珠说话便像是嘴巴缝上了一般,只能支支吾吾地“嗯嗯嗯”,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说起她们今天晚上要住的地方。
  “二位今夜是否要住在一块?”林惊寒问。
  慕兰时道:“当然。”
  她方才明明当着众人的面介绍过了,这位“兰姑娘”乃是她的妻子,既然是妻妻,如何有不住在一块的道理?
  “噢,那请跟我来吧。”林惊寒相当勉强地点了下头,咬着后槽牙开口。
  她收了收眼中的眸光,但仍旧不曾忍得住,拿余光去瞟彻底摘下兜帽的戚映珠:左脸光滑如瓷,右脸却爬满扭曲的墨斑,不像是什么与生俱来的胎记,而是灼坏了一般。
  瞟着瞟着,林惊寒甚至还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嘿,你说这应姑娘仪表堂堂,怎么偏偏找了这么个人来当妻子?
  她忍不了。
  思及此,林惊寒又突兀地提出一个问题:“应姑娘是什么时候和兰姑娘……结的缘呢?”
  “成婚”二字滚过了林惊寒的喉头,她却是没有说出这两个字。
  她不想说。
  “我们这些人是在江湖上的,不知你们规矩,但是我总是风闻……按照礼法,这乾元坤泽,原也讲究个……门当户对不是?”
  戚映珠抿唇不语,心中渐渐了然。
  啧,原来她起初的感觉不是错觉,这个林惊寒啊,自从自己取下兜帽之后,便一直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自己。
  现在终于忍不住了,想说这个。
  慕兰时怎么看上她的?
  戚映珠无言,心道这一路来颠簸辛酸,所预计的事情不成不说,还会莫名其妙地遇见些奇怪的人。
  听见林惊寒这么一问,戚映珠差点都被气笑了。
  不过,她也很想知道,慕兰时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她和她是怎么结缘的?
  慕兰时起初再怎么不细想林惊寒的用意,这会儿面对她直白的问话,也终于明白三人之间涌动的暗流。
  林惊寒期待她的回话;戚映珠何尝不期待呢?
  ……特别是后者那个性子。
  慕兰时深知这个问题要好好回答。
  怎么结缘的?
  “没想到林姑娘竟然好奇这个,”慕兰时浅浅一笑,又偏过头凝了戚映珠一眼,语气极其温和,“自然是在下主动追求在先。”
  讲到这里,慕兰时还故意停了下来,抬起手。
  袖摆拂过戚映珠垂落的发梢,指尖轻轻替她别好鬓边碎发。
  林惊寒方听到慕兰时说话,便转过身来等待对话,却不曾想看见这一幕——
  “兰姑娘”右脸的疤痕在流转的月华下褪成浅紫,左脸的肌肤却白得近乎透明,如瓷器一般;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像月中仙子,只消半张脸,便教人间灯火失了颜色。
  啧。
  可是不就是只有半张脸么?
  林惊寒倏然无话,喉头哽咽,颇有种伤口上被撒盐的意味。
  然而慕兰时还没说完:“彼时在下厚着脸皮缠了兰姑娘三个月呢,她原本家住江南,好不容易来中原一趟,偏偏选中住在我家不远的地方。我本来已经立下誓言,说自己今生定然孑然一生过,但偏偏见了兰姑娘之后,决定食言了。”
  戚映珠本来因着林惊寒的贸然不快,可现在听了慕兰时的信口胡诌,忽而觉得心情畅快。
  但是她还是得绷着一张脸。不然的话,岂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上次慕兰时在客栈里面胡乱吃醋的事情,她还没有忘记呢!
  那会儿也是她舍下身段哄慕兰时!
  “这纠缠呢,也要讲本事,彼时那雄鸡一唱晓,我便要跑到兰姑娘的窗前去唱《蒹葭》……唱是唱了,但是兰姑娘却迟迟不肯开窗,终于有一次啊……”慕兰时故意拖长音调,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看戚映珠,“后来兰姑娘终于打开了窗。”
  戚映珠仍旧绷着一张脸,她猜想,慕兰时的眼神如此,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哼,谁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她苦苦纠缠了她三个月,所以她答应她了?
  好吧,看在结果尊重事实、纠缠的月数有那么久,戚映珠决定接受这个理由。
  然而她确乎低估了慕兰时。
  “打开了……窗?”林惊寒颤颤巍巍地开口,愈发狐疑。
  虽然这位“兰姑娘”的左半张脸看起来确实像那么一回事,但是这事情的始末还是让她觉得匪夷所思。
  居然是应姑娘主动追求?主动追求也便罢了,她居然还每日天都不亮的时候,跑到兰姑娘的窗前去唱情歌?
  这种事情简直就是闻所未闻,至少,林惊寒并未想到这一点。
  “嗯,打开了窗,”慕兰时忽而压低了声音,似是觉得可惜一般,继续道,“兰姑娘说,嫌弃我吵闹,又说我日复一日只知道唱《蒹葭》,怎么可能追得到姑娘!于是第二日我便换了首,日日换一首,这才总算打动了兰姑娘,气得她拿了把匕首出来,要找我寻仇……”
  林惊寒已然目瞪口呆。
  戚映珠也没好到哪里去,嘴角已经开始抽搐。
  “只是兰姑娘到底不怎么熟悉武艺,没取了我的性命,倒是只能娶了我。”
  戚映珠&林惊寒:……???
  “娶、娶了么?”林惊寒抿唇,忽而尬住,扯了扯嘴角,心头涌过无数想法。
  原来应姑娘还是一个坤泽君?
  天啊!
  这对她来说无异于是一个更好的消息!适才她一直在担心自己是乾元,应姑娘也是乾元,而且应姑娘还有妻室,倘若如此她的胜算便更低了……
  林惊寒倏然喜上眉梢,到了临时住房子里,她连忙安置了两人,匆匆忙忙交代一些事情,恰此时,她的好朋友周三冒出来一个头,道:“老六,喏,我给你们送些吃的来。”
  原来是送苹果来,这蜜脆的苹果看起来颇为新鲜,表皮还沾着夜露。
  周三捧着果盘,还想同这两位姑娘说点什么,却被喜悦的林惊寒拉走了:“快走快走!”
  “欸欸欸——林老六,林惊寒你做什么拉我走啊?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说说说,就知道说,别说了!”
  听着二人远去嘈杂的声音、看着桌上放着的果盘,慕兰时和戚映珠同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哼,”戚映珠率先打破寂静,冷笑一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面,伸手便拿起一个红润可口的苹果,“没想到应姑娘这么会编排故事。”
  她刻意咬重了“编排”二字的读音。
  ——这草房里面其实不止一根凳子。
  但是慕兰时敏锐地觉察出戚映珠似乎不开心,便打算坐下了,而是蹲伏下来,托着自己的双颊,“哪里有在编排故事了?还是说,娘娘觉得我说的这个‘应姑娘痴恋兰姑娘成魔,日日苦苦哀求’的故事不好么?”
  慕兰时讲话的时候,声音压得颇低。也是,她就生怕这夜风同那位林姓的镖师一样不解风情。
  “嘁,不好?”戚映珠再度冷哼一声,拿着匕首划开苹果的表皮,“哪里不好啊?应姑娘痴恋兰姑娘成魔,这不对得很么?”
  慕兰时诧然片刻,心道戚映珠这酸醋味究竟是为何引起?难道是因为林惊寒?
  可若是因为林惊寒,戚映珠方才便不应该如此发难。
  慕兰时并不明白,只是沉默着,好奇地看着戚映珠气鼓鼓的侧脸,等候她的下文。
  奈何戚映珠根本没有下文,只是同样沉默着,一味用匕首削苹果。
  刀刃在果皮上划出均匀的弧线,苹果皮如红绸般垂落,露出来的果肉鲜美可口,又在戚映珠葱根般手指的衬托下,更教人垂涎三尺。
  但是戚映珠不仅不搭理她,更没有将这鲜美可口的苹果分给慕兰时的意思。
  慕兰时终于觉得奇了怪了,她要反思一下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
  起初,戚映珠和她一样,两人都不曾察觉林惊寒的别意。一旦慕兰时觉察到林惊寒有别的意思后,她立刻划清了界限。
  做法上,她应该没做错任何事情。
  但说话呢?
  她明明都说了,是她苦苦追求才得到嘛……说法上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那么,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慕兰时思索着,不禁仔细回想。
  “应姑娘痴恋兰姑娘成魔,这不对得很么?”
  应姑娘、痴恋、兰姑娘、成魔。
  对、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