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慕兰时心念一动。
  忽而吹进房中的风,原是带着夜色的清寒,此时落在她的腕间,却温暾得紧。
  明明现在是寂寞无聊的秋夜,明明这种感受难以出现——
  可是她方才听到戚映珠所说、见到戚映珠所做的时候,心头便有一整片一整片的春晖,伴着细雨洒落,如置春日兰时。
  再下来,她便觉得整座宅院的桂树都在暗处开了花。那些被秋霜冻住的藤蔓,正顺着心墙悄然抽枝,带出记忆里暖融融的潮意。
  既温暖,又潮湿。
  原来戚映珠是这个意思。
  她误会她了。
  慕兰时起初以为是戚映珠为了不让她生气,便在这里翻找出来了一支粗制滥造的毛笔,想要像她二人调情时那样……想要将这支笔送到慕兰时的手中,任她施为。
  但是慕兰时猜错了。
  戚映珠并未这么想,她白白地为这只“丑丑的花脸猫”操心了。
  戚映珠在自己脸上画花脸的逻辑,是因为今晚掌柜的和那些小孩觉着她生得漂亮。
  当然,慕兰时没有要限制戚映珠任何的意思——从她的角度出发,她万万想不到要做这事。
  只是会在夕阳余晖遍洒时,突发奇想,想要和戚映珠隐居。
  慕兰时薄唇动了动,也学着戚映珠方才故意置气待人来哄的语调说:“是,这下还真是丑丑的花脸猫了。”
  丑丑的花脸猫。
  丑猫。
  可是嘴上再怎么嫌弃这只丑丑的花脸猫,嘴角的弧度却根本压制不下去。
  戚映珠闻言哼哼唧唧,仍旧拿着那支慕兰时不入眼的毛笔,在面靥上面尽情胡画着,一边说道:“对,丑丑的花脸猫。”
  慕兰时肯这么说,当然是原谅她啦。
  或许,从一开始慕兰时就没有在生她的气。
  那么,也就不用谈论“原谅”二字了。
  “嗯,丑猫。”慕兰时故意又加重了语气,缩短了字数,再说了一遍。
  这会儿,她的眼神仍旧黏在戚映珠的脸上。
  瞧她那花容娇靥上尽染的墨色!
  的确是一只丑丑的花脸猫了。
  “丑猫就丑猫,还不是慕大人的丑猫?”戚映珠瘪瘪嘴,在左腮下又点了一笔,直接放下了笔,磕碰在桌案上,“可慕大人还不是要去给这只丑猫买那胡商的东西?”
  说着,这“花脸丑猫”洋洋得意地笑起来,然后就用方才乱涂乱画的毛笔去够锦盒,“是不是嘛?”
  慕兰时:……
  看见她那双狡黠的杏眼里面迸裂出来的光,慕兰时便觉得无计可施。
  没办法,谁也不知道,她这祖宗的脸皮,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厚如城墙了的。
  惯会得寸进尺、惯会恃宠而骄。
  “慕大人怎么不说话?”戚映珠故意皱眉,做出一副理解不能的模样,然后打开那方锦盒,“还是说,不满意映珠在脸上画的这几笔?是不够吗?”
  看她那到处乱涂乱画跟个受了黥的犯人一样,哪里还不够?
  “如果不够的话……”戚映珠的目光,在锦盒里面的石头手串和慕兰时的脸上游弋着,一边又做出抬起毛笔的姿态。
  似乎,慕兰时此时此刻若是说一句“不”,她立刻又会多补上几笔。
  但是慕兰时这次不再给戚映珠这逗弄她的机会。
  “别写了。”
  “怎么?慕大人不舍得?”戚映珠再也憋不住笑。
  慕兰时嘴角一抽,知道今日是败得彻彻底底,可是她又有什么应对的法子呢?
  她心甘情愿的,难道不是么?
  戚映珠看慕兰时只是面无表情,却一言不发,便心知自己今日大获全胜,愈发骄纵地将手中毛笔探向自己的脸。
  花脸丑猫就花脸丑猫呗。因为慕兰时还得去帮她买东西。
  “别画了。”慕兰时再度出声,与此同时她还伸手而下,捏住了戚映珠的手腕。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近得能够看清对方脸上得肌肤纹理走向。
  “……不画了?确实不能画了,毕竟慕大人捏着我的手腕,我哪里画得动?”戚映珠鼓了鼓腮帮子,“慕大人也不说一说,自己究竟是不是不舍得映珠画花自己的脸?”
  她杏眼里面难得流露出这种恃宠而骄的狡黠。
  难得有这种直白表露情感的时候。
  ……光是想想,戚映珠自己也感慨。似乎从那日仓房起,二人之间的关系便产生了变化。又或是说,她对慕兰时的感情产生了变化。
  她理应这样做的。
  “慕大人说一说呀,可别一直捏着人家的手。”她笑得娇俏、弯眸时流出的春意音容,晃得慕兰时眼眶发热。
  眼下的时刻,两人都心知肚明。
  不管慕兰时说什么,今日这场拉锯这场博弈的赢家,只能是戚映珠。
  慕兰时抿唇,只静静地听着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音。
  不舍得。
  她当然不舍得。
  她今夜回来,对那支粗制滥造的毛笔生出所有的厌烦,都源自于对戚映珠的不舍得。
  不舍得那毛毛躁躁的毫尖,划过她细腻的肌理。
  不舍得她用这样的方式,来主动取悦她。
  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于不舍得。
  但是话到嘴边还是转了。
  慕兰时没有说不舍得,她将那支粗糙的毛笔从戚映珠的手中取了下来,一边说道:“别画了。”
  “画再多,还得我给你洗。”
  气氛倏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戚映珠诧然,忽然忍俊不禁。
  “哈哈哈哈哈!”她憋不住笑了,清脆的笑音阵阵传出窗棂,似是檐下挂着的风铃也听懂了这二人之间的情意,随之晃动出声响。
  慕兰时耳尖漫上绯红颜色。
  她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想到说这句话的。
  但是这句话的确是心里话,画得再花,到时候还是她给她洗。
  舍得么?不舍得么?
  戚映珠已经不问这个问题了。
  就像是默认的答案一般。
  “娘娘可别把自己笑傻了,等会儿丑丑的花脸猫,就是丑丑的花脸傻猫了。”慕兰时一本正经地说完,可又见不得戚映珠这么得意,不由得直接上手,捏了捏她柔软的面靥。
  一边嗔怪她说:“这有什么好笑的?兰时倒是想问问了……哪次没有帮娘娘洗干净?哪次不是兰时去做的?”
  哎呀!怎么突然就说到这个话题上面来了!
  戚映珠面上一燥,笑音也像是卡在了喉咙间。
  虽然……虽然慕兰时此话不假。
  每次都是慕兰时处理善后,每次都是她将她清洗得干干净净。
  “这又不是一回事,”戚映珠羞窘,但是仍做出一副大方模样,“原来慕大人起初动着的就是这个念头啊?”
  慕兰时不做声。
  呵,这话说的……难道不是戚映珠起初的动作让她浮想联翩么?这事谁也怪不了谁。
  慕兰时决定为自己澄清:“我没有。”
  她定定地看着戚映珠的双眼。
  呵,这么圆钝的单纯的无辜的杏眼拥有者,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没有?”戚映珠眯了眯眼睛,忽而起身,探近慕兰时,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马上就要擦上。
  热息尽数喷洒、交缠。
  寂寥的秋夜,似乎就在这一瞬可以被点燃。
  “是没有。”慕兰时毕竟端庄,“怎么,娘娘不相信兰时没有动这个念头?”
  毕竟她方才忙着吃醋、忙着心疼、忙着不舍得,的确没有动这个念头。
  然而戚映珠却歪了歪头,眼神尽情地描摹过慕兰时的面靥。
  时间慢慢流逝,烛火也笼在二人脸上,层层叠叠。
  倏然,戚映珠的双臂环上了慕兰时的脖颈,而前者的整个人也随之倾斜,歪倒在慕兰时的肩颈上。
  热气随着暧昧缱绻的词句跟来,戚映珠说:“慕大人没有,可映珠说……”
  “我有怎么办?”
  她对她有意思。
  她对她一直都有意思。
  前世今生都存在的意思。
  明明秋风还在不断地从窗棂涌入,吹得二人袍袖纷飞,丝丝缕缕的凉意从缝隙处往上钻,但是两人在此刻感受到的,却是燎心焚骨的炙热。
  秋夜的寂寥也不过如此,等到这一场从心底漫上来带着细香的,如春雷化冻般的心动来了,便不值一提。
  “兰时倒是想要知道,娘娘对兰时的意思是什么?”慕兰时终于从方才的僵硬状态回转,埋下头顺势舔舐过戚映珠的耳垂,一边慢慢地说,“这样么?”
  “不是,这是兰时对映珠的意思。”戚映珠一本正经,可一点也不言行不一。
  女人柔软如云浪一般的身躯,就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相贴。
  不用听、不用看,慕兰时也能很轻易地感受戚映珠沙丘起伏一样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