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我却同您不一样,我做不了什么。”
  戚映珠望着付昭躲闪的眼睛,笑涡盛着天光,平静道:“许多事情,尝试了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能不能行。反倒是您,付娘子,您今日肯同同着知真一起过来,便已然是一种尝试了。”
  她知道付昭如今在萧府的处境艰难。
  何况萧鸢那人并不是什么善茬——前世她与她有所接触;再其次,徐知真也曾说过付昭的处境两难。
  付氏那边只觉得萧氏重情重义,明明自己家族已然衰落,却还愿意践行当年的承诺,马上就把女儿送进萧府,还指望着从女儿身上敲骨吸髓,用来供养一整个衰落的付家。
  而萧家那边正好缺个好名声,便将付昭引进府中。
  但正如徐知真说过的那样,付昭在萧府过得并不好。
  ……多像她曾经的模样,困守金丝笼的囚雀,也想尽力逃脱。
  大抵是想到了这一层面,戚映珠看付昭的眼睛又柔和下来,“付小娘子今日准备待到何时呢?”
  付昭有些语塞,左看右看,想了想便道:“我今日就是想要过来拜访拜访您……话说回来,您店铺里面的这些娘子,都是您请来的伙计吗?”
  问出话后,付昭潜藏在大袖下的指骨绷得死紧。她其实看出来了,这店里面的人当然不全是戚映珠请来的伙计。
  方才那袖手立于阴影之下的女子,让她记忆相当深刻。
  像什么呢?就像是……这样的人不应当出现在这里一样。
  那她是什么人?
  戚映珠不假思索,道:“正是呢——哦,有一个例外,她啊,不过是随便路过进来歇歇。”
  在提到“例外”时,戚映珠还有意停顿了下,似是思索。
  确实,这位方才把醋瓶子打翻了的家主大人,当然是随便路过进来歇歇。她可是自说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呢。
  “原来如此。”付昭垂下眼睫,意识到自己今日大约不能多问,便又说了些客套话,推说自己出去找知真再聊几句,便借故离开了。
  也不知道将来她会如何。戚映珠凝视着付昭远去的背影,思绪愈发辽远。
  诶,话说回来,慕兰时跑什么地方去了?她方才不还是因为自己多记了一下付昭的出身籍贯,便心生怏怏扯她的手么?
  “人去哪里了?”戚映珠到处转了转没找见人,小声地嘀嘀咕咕着,“按道理说,不应该呀。”
  那么记仇的一个人,这次居然还吃醋了,戚映珠本来还想着同那付昭多聊两句,推迟下时间。
  想来那爱记仇的女子一定不会放过她。
  “咦,人呢?去什么地方了……诶?”
  方试探着打开了仓房的门,便有一只手截住了她的手腕,下一瞬,那人便猛一用力,将她拥入了充满兰芷馨香的怀抱里面。
  戚映珠冷不丁地撞入女子绵软如云浪的身躯:“唔——你做什么?!”
  没想到,那方才袖手立于阴影下的旁观者眼下却躲进仓房里面,还颇恶意地等她开门,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戚映珠略带烦躁地抬起头,却看见慕兰时一脸玩味地看她。
  手中,却还拿着一支不知从何处弄来的狼毫。
  戚映珠诧异地看她,微怒:“你手上拿着支笔做什么?拿来洗翻掉的醋坛子?”
  慕兰时睨她,嘴角噙起一抹笑,“翻都翻了,怎么洗?”
  戚映珠想挣开她的怀抱,不料却被箍得更紧。
  “是啊,所以……想借娘娘的水润润笔。”
  第57章 057
  “你要润……润到什么时候?”戚映珠抬眼,仰起玉颈颇无助地望向慕兰时,如兔子眼睛一般灵动的杏眸泛着水光。
  而眼尾胭脂色如春潮漫过堤岸,泛着薄红;薄汗将碎发黏在腮边,在喘息间泛起珍珠般的光泽。
  她说话的时候也断断续续的。
  慕兰时相当淡然,却有闲心低头看自己稍微有些褶皱的衣襟:“还润得久呢,砚池尚浅,娘娘的墨,怕是要研到三更漏尽。”
  “笔锋太钝了,墨还不够浓。”她轻轻地笑着,俯身贴耳,唯将暧。昧的热息喷洒在戚映珠的耳垂处,“这方端砚,可还蓄得住浓墨?”
  戚映珠的脚踝同脊背一起绷得紧直,就像将发的弦。豆大的汗珠自鬓发沾湿的额间渗了出来。
  慕兰时见自己那惯常被沉水香熏得笔直的衣襟居然有了褶皱,便低下头去抚平,顺便,再用袖子擦了擦戚映珠的额间:“娘娘的额间流了好多出来,若是不够,这里也可以用来润,对不对?”
  “你——”戚映珠的尾音淹没在触感里面,捏拳想去揍慕兰时,可又担心一个不稳失重会倒在她的身上,于是便只能忍着,故作矜持和冷静,命令她道:“慕相既然知晓哀家出汗,便冷眼旁观着,不仔细擦一擦?”
  慕兰时低眸笑了起来,“还要擦?”
  “那不然呢?不擦那不就全部都是了……”
  “全部都是的话,那不更方便润么?”
  慕兰时却觉得戚映珠这副样子特别可爱,像秾艳馥郁的花朵,桂花酿的信香喷薄出来,似乎都能在方寸之间黏。连成丝。液。
  “哪里、哪里方便了?”戚映珠的呼吸愈发急促,双靥尽数染成一片霞红。
  慕兰时此时已撩起她额前短短的碎发,将那些沾得透湿的、情动的细发一一妥帖照顾:“我知道的,娘娘这是嘴硬心软,对吧?”
  “娘娘喜欢替微臣润笔、也喜欢研墨。”她清音一圈跟着一圈,绕在戚映珠的耳边,“尤是娘娘身上这桂花酿的味道,才最醉人。”
  戚映珠已无暇顾及这人的油嘴滑舌,可低头,便看见这人惯常笔直的袍袖,已沾染上了水痕。
  若用慕兰时自己的话来说,那便是,春雨浸润的墨迹。
  慕兰时忽然垂首下来,鼻尖贴到戚映珠发着抖的玉色脖颈间,吸。吮够了她泄露出来的信香味道,终于,抬起头来,“辛苦娘娘了。”
  戚映珠如蒙大赦一般地耷拉下眼角,拉了拉自己的衣服。
  她背过身去,不想搭理慕兰时,只顾着自己整理衣服。
  背部全部给浸湿了。
  还好这位新任家主手下留情了些,衣服倒是没给她带来太多麻烦,戚映珠很快就整理好了,可等她回过头来时,看见慕兰时手上拿着那支湿润的狼毫,整个人笔直肃立,端庄地望她,她便心生不快。
  戚映珠撩过耳边的碎发,手搭在仓房的闩上,别过眼,斜斜睨慕兰时:“慕相这般大费周章地麻烦哀家,回去莫不是应该把这物什拿去供起来?”
  她刻意不去看那支狼毫笔——天光从田字窗边渗进,那水液里面似乎都带着莫名的暧。昧,像吞吐潮湿的月光。
  慕兰时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闲闲笑道:“是啊,娘娘提醒得对,微臣下去这就把这支笔带回去供起来……哦,正好接了墨,微臣近日又成了家主,那便不如拿去给族中的小孩开蒙吧?”
  “趁着墨迹未干。”她的凤眸里面晃出狡黠,语调极其轻慢。
  戚映珠颇古怪地凝了一眼慕兰时,心道这人吃醋和不吃醋怎么都这一副模样。
  和她心目中那位林下风致、光风霁月的大小姐大相径庭。
  “不要,”戚映珠慢吞吞地拒绝了,“不要拿去开蒙,这……这珍贵着呢,谁知道你们宗族里面那么多小孩,也配得上么?又能给几个小鬼开蒙?”
  她说完,自己都因为羞赧而低下头。
  她真是做不了慕兰时那样,面无表情地说这些话。
  “啊,也是,娘娘说得是,小孩开蒙这种事情,哪里用得了这种上品?”慕兰时若有所思地说着,一边也往戚映珠的这边靠了过来,说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件风雅的事情,想必一定合娘娘的意。”
  戚映珠警惕地看她:“什么风雅的事情?”
  她这么一说,戚映珠便觉得慕兰时不安好心。
  慕兰时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凤眸里面洇出泪汪汪的可怜似的:“既然是笔,那便来书画最佳……”
  “正好兰时想要弥补一下前世没什么墨宝传世的遗憾,今生倒是想作画了。”
  “画什么?”
  “画……”慕兰时倏然俯身,再度靠近戚映珠的脖颈之间,尾音里面似乎都带着钩子一般,“《江山流水图》。想必这墨宝,一定会让娘娘劳烦了……”
  戚映珠脸登时羞得通红,只气呼呼地鼓起脸颊,想要推门离开,可转瞬又想起,自己是因为念及慕兰时吃醋才陪着她过来的。
  思及此,戚映珠便停住了脚步,偏过头看慕兰时。
  慕兰时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她,嘴边也噙着笑意。
  然而戚映珠的表情却经过了大的变化。
  先是气呼呼地想要转身离开仓房,可转瞬间又想起了什么事情停住脚步,转过头回来看她一眼。
  慕兰时长眉一挑,竟将那狼毫的一端含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