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她揉着自己的方才撞疼了的腰,似是苦恼一般地道:“掌柜的可真是心狠。”
  戚映珠却敛容,眸色沉沉地看过来,又倏然走近。
  慕兰时今生几乎不曾在戚映珠面前见过这般严苛的表情,像前世金銮殿上,那人执凤印批斩决奏章时的森然。
  纤长的指尖向前,挑起了慕兰时的下颌,冷笑自戚映珠的喉间溢出:“心狠?慕兰时,我倒是想问问,你把我当作什么了?”
  慕兰时哑然失声,怔愣着。
  夜间的铺子里面烛火浊弱,却愈发衬得戚映珠面容如九重宫阙深处的冰雕——眉似远山含雪,唇若冻樱凝朱,分明是温软皮相,偏生浸透了摄政太后执掌生杀时的凛冽。
  戚映珠在认真。
  前所未有一般地认真看着她。
  “慕大小姐……”戚映珠唇齿间摩挲过这几个字,脸上出现了几分莫名的笑意:“还是说,我不应该这么叫你,那我应该怎么叫你?”
  “还是说,慕大人,该称您为瑶光殿下的入幕之宾?”
  慕兰时忽觉喉中滞涩。她本来以为,自己出门前已经做过了很多充分的准备,譬如洗了很久,香也熏了很久,可还是被戚映珠闻到端倪。
  她的下颌仍旧被戚映珠的指尖抵着,向上,脖颈折仰出脆弱的弧度。
  “想好怎么回答我了吗?”
  其实戚映珠并没有任何暴力的倾向,她只是沉着脸冷着眼,问她有没有想好如何解释。
  可就在这淡漠如雪的静默中,慕兰时重又深味到了戚映珠的个性。
  性如白玉,烧犹冷。
  这似乎是“背叛”的举动,在她眼中似乎也翻不起太多的波澜。
  可她的性格又远远不止这一方面。
  她柔韧坚毅,像河边的苇草,受到冲击会垂下,但绝不会折断;她心慈心软,养过的花败了也会收回妆匣;圣洁单纯得会因为潮泽期来临而她逗弄她而气得哭……
  可眼下是什么?
  正当慕兰时惶然时,戚映珠的拇指已然抚上了她蜜色的脸庞,寸寸碾磨、宛转,似乎是在检查,另外一个人的气息到底深入到了何种程度。
  “慕大人,不是最擅长清谈辩论了么?快点告诉哀家啊。”她低垂着眉眼,语气里面尽数是平静的疯狂。
  戚映珠双眸失神般描摹着慕兰时妩媚的凤眼和朱红鲜润的唇瓣。
  “今日清明,你和她做了什么?”
  她忽然俯身下来,热息尽数扑打在慕兰时的脸上,让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霜白色的衣襟已然被戚映珠扯得松散。
  “答不出?”戚映珠笑了起来,去按她的腰,“慕相前世在朝堂上舌战群臣、驳斥哀家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模样,怎么,偏生到了我这铺子就哑火?”
  这几乎一种让人晕眩的拷问。
  可也算不得什么拷问。
  慕兰时倏然不敢看戚映珠,别开了眼睛,她意识到了她新滋生出来的、独独对她一人的情愫。
  又或是说,这不是情愫,只是雪崩前压弯松枝的寂静,是山洪欲破闸时的闷雷。
  是对她全盘占有欲爆发的开端。
  “就在这里,”戚映珠忽然低下眉眼,玉柔花软抵靠上了年轻女娘如云浪一般的身躯,“像你今日那样。”
  她说话时发了狠:“你今日怎么做的,就怎样对我!”
  这几乎是一种决绝。
  慕兰时大脑嗡鸣,竟不知说什么好,她只能解释:“我今日和她什么都没做。”
  然而身上的女人当然不信这套说辞,杏眼里面流淌着灼热焰色,“什么都没做?好,但是你不能对我什么都没做。”
  慕兰时怔住。
  “既然今日什么都没做,那便前世做了什么一并给我!”
  慕兰时胸腔骤然轰鸣,只尽力感受着女人薄薄春衫下的曲线,膝盖抵近了她的裙下。
  每每这种时候,每每见到戚映珠眼底翻涌出来的灼热焰色,她就不可自抑地想起那一夜。
  要纵浪到底,要孤注一掷,要拍案坐庄。
  泪水如决堤一般夺眶而出,戚映珠自己都想象不到自己会变成这副模样。
  ——明明重新睁开眼睛时就已经定下了结局,说今生再不与这位世家大小姐见面。
  可她偏要勉强,而她却放纵自己沉沦。
  脑内也跟着炸开了时序混乱的春雷,一如某处皮肉随喘息翕张如鱼鳃。
  慕兰时皱着眉忍着腰间的疼,却主动将人送得更近些:“好,既然你要讨债,那我便连本带利还给你便是!”
  兰芷信香骤然大作,她将自己的薄薄凸。起的腺体露在了外面。
  这是心甘情愿让坤泽君标记的意思。
  戚映珠也像是醉了,只是胡乱亲吻着慕兰时的脸,将泪涟全部挂在她的脸上。
  “标记我。”慕兰时低低喘息着,复又更加坚定,“永久标记我。”
  “娘娘不是最恨臣不忠么?现在就可以,完全占有我。”她这么说着,几乎也卯足了力气,按上戚映珠的后脑勺往自己的脖颈处,逼迫她反向标记她。
  虎牙快到脖颈那一处时,戚映珠便发了狠,要咬下去。
  但是慕兰时却没有得到那种令人战栗的快感。
  她又中止了。和上次,如出一辙。
  慕兰时沉下脸,嘴角不自觉地抽搐起来:“戚映珠,你是连一块肉都咬不了?”
  可话音被突然爆发的恸哭截断:“谁稀罕标记你!”
  说完,戚映珠猛地推开了慕兰时,涕泪挂满脸上,胡乱整理了下衣服居然踉跄着去往墙角。
  “慕兰时,你恶不恶心?”
  慕兰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知今日是个不得不攻克的难关。
  她也顾不上许多,同样跟近到了墙角,将近乎蜷着的人揽进怀中,用最温柔的兰芷信香包裹住她。
  戚映珠在她的怀中不停地震颤着,啜泣着,像受惊的兔。
  “好好好,”如今也只能慕兰时妥协,一味告饶,“我慕兰时是沾了泥的烂藕,是馊了三日的冷饭。我慕兰时最恶心,成了吗?对不起戚小娘子……”
  慕兰时其实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若是有人蓄意引诱,那不过是两相对抗的暧昧拉扯;可如今怀中的人是真情实感的恸哭,她便觉得自己卑劣。
  竟然在想要用什么样的花言巧语才能蒙骗住她。
  “对不起,”慕兰时轻轻开口,泛着青白的指尖向上,想要拂去戚映珠的眼泪,“都是我不好。”
  就像周公吐哺,不日复日吐哺,又焉能归心呢?
  她必得吐出自己的真心才是。
  “我恶心,我最恶心,我沾染了别人气味恶心,我没洗干净恶心。”
  “我不应该搭理她,娘娘可愿意渡我这腌臜的魂魄?”
  可慕兰时愈发不解自己应该怎么做——似乎那些“我恶心”的告罪越是碾出清苦汁液,越将真心裹上层层蜜蜡。
  所幸的是,怀中的人抽噎啜泣的声音渐渐平息了,如今的动作更近似于一种倚靠着她,缓缓平复着刚才冲动的心绪。
  而慕兰时仍在无措地重复那几个字。
  她恶心,她最恶心。
  也不知道这样的真心吐露,到底有无用处。
  “慕兰时是最恶心的……”
  “够了。”戚映珠忽然瓮声瓮气地截断她的告罪,“我知道你恶心了。”
  慕兰时轻轻挑眉,低眸去看她泪痕涟涟的面靥。
  戚映珠如今都哭得脱力了,只是一味地倚靠在她的怀抱里面,听她絮絮念叨了许久的“慕兰时最恶心”。
  她又吸了吸鼻子:“知道你恶心了,别再说了,倘若我还有什么伙计没走,路过门口,知道她家老板和这样恶心的人厮混在一起,指不定怎么想我。”
  慕兰时垂敛下长睫,将双手插。进戚映珠的乌发间,唇也压到耳垂处,温热鼻息喷洒:“那我们东家别气了成不?”
  “东家?”戚映珠“呵”了声,仍旧还在气头上,嗔怪她说:“小姐小君妻主娘娘,各式各样的称呼都被大小姐您叫了个遍,倘我生气,岂不是小姐小君妻主娘娘各生一遍气?”
  慕兰时歪了歪头,仔细咂摸着戚映珠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她没看戚映珠,可戚映珠却偷偷地将眼波缠上她眉梢。
  慕兰时的皮相生得极好。最好看的是什么呢?
  按前世的记忆来说,便是她那一笔入鬓长眉下的凤眼,眼角清凌凌却生倒钩,拖曳出恰到好处的一个尾,锋锐、清冽,像是有人用刀刃精心修剪过,恍若名家工笔悬腕急转,将三分锋芒凝在欲坠未坠的墨痕里。
  “那各生一遍气的话,兰时就挨着道歉?”她故作诧然地低头,语调里面浸满了温软,“那……映珠最喜欢什么称呼?”
  她的确不知道应当如何称呼她。
  又或是说,在称呼戚映珠这件事情上,本来就是一件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