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那就再来一遍。
  她素来看不惯这些世家大族,特别是那些能够继承家主之位的人。论起身份血统,她还是皇室的人,却为什么要受这样的苦?
  也就是此,她才选上了慕兰时。
  没关系。她和慕兰时度过的日子长着呢,这次失利了,还有下一次。
  “小姐,您还有别的事么?或者您可以将话告诉我,我代您传给公子。”
  孟珚扬起了一个淡笑:“没有,没事,我下次自己告诉他。”
  不论什么,她都可以靠自己做到。
  决不让别人代劳。
  说完这话,孟珚便戴上了面纱,匆匆地离去了,昨夜已经走了大半宾客,她留在这里已然是冒险。
  还是快些离去为妙,宫里面还有人等着她呢。
  然而,她刚走到门口,就便见一群人围在门口,似有检查之态。
  孟珚心下不禁一紧。
  她行至门口,没有回头的道理。
  第10章 010
  “那位小姐,还请留步。”清越如泉水击石的声音骤然响起,孟珚脚步一顿,心跳霎时而停,定定没动。
  那声音她当然记得,是慕兰时的声音。久长的,在她身边耳畔,低吟响起的声音。
  ——那是她上辈子的乾元君,也是她的驸马。
  说起来,她还有些愧对慕兰时。尽管大祁不似前朝严苛,未有驸马不得居于高位的明确规定,但这仍旧对慕兰时的仕途有一定影响。
  慕兰时是世家名流慕家的长女,她的人生,极其广阔。
  做不做官都可以,因着她毕竟还有宗族为依靠。慕兰时博洽多闻、通才练识,擅音律,精书法,闲散一辈子不出仕也无妨,还可教教族中后辈,是以她并不在乎“驸马”身份所带来的拘束。
  慕兰时当年还认真地同她说了这个可能。
  但孟珚才不干呢,若慕兰时不入仕,她费尽心机骗她喝下情酒算什么?
  她用尽了手段,催慕兰时在仕途上面前行,要和从龙有功的黎家争斗。这对向来以第一高门自诩的慕家有些困难,但慕兰时还是做到了。
  终于孟珚如愿以偿,得摄大权,也施舍给了慕兰时名分。后者呢,削了官职,去了她的院落里面待着。
  接下来的事情孟珚懒得回忆,慕兰时毕竟是名流,到了生命尽头,都保持了绝对冷静。
  再重来一世,孟珚还是有把握拿捏住她。而且,上辈子慕兰时死后,她虽然把那些乾元接进府中夜夜笙歌不停,但是她一闻到那些乾元的信香就恶心。
  更别说,碰那些乾元了。
  毕竟她的驸马是顶阶乾元。和慕兰时在一起时,孟珚总有一种复杂的情绪。
  但现在不是追溯那些复杂情绪的时候,慕兰时已叫住了她。
  孟珚转过身来,慢慢地抬起了眼睛,衔上慕兰时的视线。
  她的心跳如鼓。
  慕兰时发现什么端倪了吗?又或者是说……
  “姑娘,从这个门出的贵客,要出示拜帖。”慕兰时语气轻飘飘的,和她同别人说话时别无二致。
  孟珚狂跳的心这才稍缓下来,她牵动了下嘴唇,于面纱下露出笑容:“抱歉,是我没听清楚。”
  她今日来当然做了准备,慕严给她找来了拜帖。
  慕兰时甚至没接过拜帖,只是让手下小厮查看了那拜帖,便道:“好,让这位小姐走吧。”
  她就这么轻松地放她走了,目光居然一丝一毫都没有在她的身上多做停留。
  ……上一辈子才不是这样,上一辈子走到哪,慕兰时的视线就黏她到哪里,孟珚几乎都到了一种厌烦的地步。
  她彼时就笑着对亲信道,真是怎么赶都赶不走慕兰时,说她烦。
  可她真的不注意她,只当她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客人不多给眼神时,孟珚心情又不舒畅了。
  她落寞离去的背影,悉数落进慕兰时的眼中。
  这还是个开始呢,瑶光殿下。
  慕兰时收回目光,又吩咐下人备马,“我要去一趟元文街。”
  她虽想再知道戚映珠的事,可却不能冒这个风险。直接在府中光明正大地去找,那样,反倒是坏事。
  不如先去拜见一下她的恩师。
  元文街上住了她的师傅,提起她的师傅孙先,那又是一桩憾事。
  下人备好马准备出去,慕兰时又遇着了和她一起出去的族中耆老慕迭。
  女人已生华发,眼神却依然矍铄,炯炯有神。
  这是个老人了,是个比她母亲年纪还大的乾元,因着年高德劭,在族中声望很高,族中很多决策都免不了慕迭的参与。
  慕兰时在生前,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她是个好人,毕竟慕迭曾在朝中官居九卿高位,高门中这样的老人致仕后管理大家族,屡见不鲜,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她。
  直到将死,她才知道,慕迭早就对母亲以一坤泽之位居于家主之位心怀恚恨,同时也想扶持自己的孩子上位,便同慕严合作——当然,慕严没告诉她,他自己的真实目的。
  毕竟慕迭还是想保住慕家的。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
  但慕兰时面上不显,仍旧笑着打招呼道:“姨母。”
  慕迭温和地笑着:“兰时啊,恭喜你乾元启序,这才是我们慕家的真门户啊。”
  “姨母谬赞了。”她谦虚道。
  慕迭又寒暄了些别的,字里行间俱是关心。
  上辈子,慕迭也说过恭喜她乾元启序的话。现在慕兰时看清楚了,说是恭喜,心里面估计恨得牙痒痒,慕湄虽然是坤泽,几个孩子却都分化成了乾元,她能不着急么?
  多一个乾元,就多一个家主继承人的可能,就会威胁她的地位。
  她干的那些腌臢事,便会有暴露的风险。
  慕兰时最后告诉慕迭,她要去见自己师傅后,便辞去了。
  她最后道:“姨母,侄女先走一步,咱们之后再叙。”
  慕迭笑呵呵地答应了,等人一走,就慢慢收敛了笑容,掐着手指,算起了时间。
  她想,留给自己的时间的不多了。
  ***
  师傅住在元文街,是条僻静的路,进来之后,慕兰时便叫车夫放慢了速度,不要惊扰了这里的清净。
  孙先其实是慕兰时的师傅之一,曾经也入仕过,但或许是碍于门第出身,官位并不高。但是她学问渊博,后被延请到了慕家的私学。
  其授业之际,引经据典,析理入微,将治国安邦之策、理政驭民之术,一一教给了慕兰时。很大程度上说,慕兰时前世腕下翻起的飒然风雨,便是有了孙先做云,才有之后。
  而师傅早就警告过她,不要太相信孟珚等人,只是她那会儿实在是猪油蒙了心,一生劳累,俱是深恩负尽。
  思虑间,慕兰时便到了孙宅。
  宅院清净,不染尘埃。
  一条石子路通向会客厅,径侧的花卉草木,列布有次,都修剪得整饬。这是师傅的习惯。
  门童见是慕兰时来了,眼皮子稍稍地一抬,招呼道:“慕大小姐,我这就去告诉师傅,您来了。”
  孙先的门童大多都和孙先差不多,并不趋炎附势。但慕兰时确乎是孙先最好的学生之一,大家免不了会对她另眼相待。
  慕兰时温和笑了笑,静等师傅请她进去。
  孙先正在泡茶,见慕兰时进了,也为她倒了一杯,一边闲闲道:“今日来找老妪,有何安排?”
  她却是觉得自己这学生变了。
  以前慕兰时的眼神极其锐利,像春风里面摇荡的星火。又太过聪慧,她老是担心她慧极必伤。
  只是今天的眼神似乎又有变化——不尽燎原的火渐渐退去了,像覆了一层雾。
  慕兰时拘谨道:“兰时近日乾元启序,故来看望师傅。”
  ——说起来,她的启序宴,都不曾邀请孙先,一是因为门第,二是因为孙先不会来。
  倘她要来,慕家还是愿意为她开这一道口子的。
  “哦,乾元启序啊,我知道你会变成乾元的,”孙先幽幽地望着她,“嗯,那大概也要入仕了吧?”
  分化成什么,并不一定要等到成年之日,有些特别出色的人,早在少时,就能通过某些手段看出。师傅大抵说的是这个。
  慕兰时答道:“是。”
  “入仕之后,务须收敛锋芒,不可处处逞强显慧,你还年轻,根基不稳。常言慧极必伤,过慧易遭嫉恨。行事当沉稳持重,多察少言,勿急于展露己才。于同僚之间,谦逊温和,莫要特立独行,以免树敌过多。”
  师傅徐徐说来,同上辈子一模一样。
  慕兰时听得心中感慨,她上辈子,可太“轰轰烈烈”了。
  孙先招待了她喝了杯茶,便又让慕兰时陪她下棋,也不问她之后的安排。
  慕兰时的棋艺不是孙先教的,而是另外一位师傅——那位师傅还教了慕兰时跳舞与音律。
  “嗯……”孙先看着面上棋盘的死局,忽而笑了笑:“你不必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