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是戚家的女儿,之前不是说了,要肩负起家族重任吗?”
  在她过去的人生里,为人爽利干脆的母亲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说她是戚家的好女儿,一定能为戚家做出贡献。
  她依然笑得眉眼弯弯。
  父亲也是,姐姐亦然。
  戚映珠齿间摩挲,终于又吐出一句话:“倘若我分化成了乾元,那怎么办?姐姐就会入宫吗?”
  她永远忘记不了自己至韶的那一日,戚家阖府为她庆祝,欢喜自家又出了一位坤泽。
  ……明明姐姐成为坤泽的时候,她们家没什么动静,却偏偏对她这个养女,非常上心。彼时的戚映珠,还以为是养父母极其偏爱她。
  如今看来,是得意于下注成功。
  对面的几个人完全不敢回答戚映珠的问题。
  而父亲则更为严厉:“好了,戚映珠,不管如何,你都来京城了,陛下也许过诺,明日,我们就去宫中面圣。”
  他说话时,带着不由分说的威严。
  戚映珠泪痕满脸,一边念叨着“不”,一边冲出了这间小房间。
  她要逃。
  她绝不会待在这里,她不要入宫去做那素未谋面、半截身子入土皇帝的妻子!
  这里是慕府,她的父亲也没带人来,她要是藏起来,父亲也只能挨着挨着找,断然不会惊动赴宴宾客。
  她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
  一望四下,金芒映翠,声喧人沸。
  热闹是他们的,同她有什么关系?
  戚映珠极其不安地想着,跌跌撞撞疯狂跑着,全然没了高门贵女的风范。
  什么高门贵女,她不想要!
  她宁愿做一个民妇,也好过去那寂寥深宫中守活寡!
  身后父母、姐姐的声音不高也不低——担心惊扰了慕家人和宾客,也只能安静寻她。
  好在慕家人同父亲的关系不亲,不然,就是阖府一起来逼她入宫了。
  戚映珠悲凉地想着,继续在偌大的慕府中奔跑。
  她走啊走,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了什么地方——
  戚映珠闯进了一间没带上门的房间,这里烛火晃动,适才就在黑夜中勾着她往这边来。
  身后的脚步声音也渐渐远了,细碎了。
  似是安定了。
  戚映珠这才放下心来,她倏然瞧见,这房间檀桌上,置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天青色的酒壶。
  长这么大,戚映珠还没有喝过酒,她觉得那物熏人,喝了便叫人发疯,或是一醉不起,惹人厌烦。
  可此时此刻,戚映珠却巴不得自己一醉不起,或是痛快地发一场疯,说她死也不会嫁给皇帝。
  她也不是没想过这是什么酒,会不会有问题——
  可再有什么问题,哪怕是死,也比她嫁给那将死的皇帝好!
  还有人说一醉解千愁呢,戚映珠没再多想,拨开了酒壶,便咕噜咕噜地灌了下去,直呛到面色通红。
  ……但她很快发觉不对:
  席卷她的不是醉意,而是一种敏感的,挑起她体中潮热的东西。
  戚映珠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天真。
  这样的感受,她只有在潮泽期来临时,才有过。
  换言之,这酒中,下了奇怪的药。
  第5章 005
  是夜,华裳广袖,环佩琳琅。
  慕兰时此时却在宴间安坐。
  她对今日送来给她吃喝的东西都抱有警惕,她也“喝”了兄长递过来的酒。
  待她喝完之后,慕严的眼睛便时不时地往慕兰时的身上转悠。
  于是慕兰时也很配合,做出摇摇欲坠的形貌,没多久,便告辞说自己要离席。
  慕湄觑她一眼,知她不胜酒力,但今日毕竟是好日子,说了两句,便也不多追究。
  慕兰时跌跌撞撞离席后,慕严眼中露出得意的神色,甚至还接过了母亲的话,说道:“妹妹毕竟才分化成乾元,兴许身体上还没适应过来,就让她先歇息吧。”
  说完,他还自告奋勇,要代替妹妹去向各宾客致意感谢。
  然而慕湄却果断地拒绝:“这是你妹妹的启序宴,不须你出面。”
  万一那些宾客会错了意怎么办?
  慕严讷讷,知道母亲说拒绝,便没有转圜的余地,只默默地将拳头捏紧。
  一事不成,那就再等。反正,不过是致意而已。他这么想着。
  ***
  慕兰时却往厢房那边走,穿花过桥,很快便收到了阿辰的回信。
  “如何?可抓到那人?”
  阿辰低着头,言辞有些慢:“抓,抓到了……只不过,情况有些变化。”
  “什么变化?”她着她说。
  “您可有喝下酒?”
  慕兰时摇头,低声道:“自是没有。”
  “那酒里也没有下药,”阿辰突然说得急切,“那小厮大概是发现了什么,并没有将下药的酒呈上去,属下跟踪他,他端着酒悄悄折进了一间厢房,然后空着手出来,去赵管家那里呆了片刻,就又偷摸着出府了——”
  慕兰时愈听,眉头愈发蹙起。
  赵管家,她默默将这人记住,届时也要先拔除了。
  “属下将人追上逼问,他便说哭闹说自己是无辜的,什么都没做,问题全在那酒里了,他没端给任何人。”
  那本来是要给慕兰时喝下的酒。前世,慕兰时便喝下了酒。她怎么会料到,自己最为敬重的长兄会谋害自己呢?
  慕兰时又问:“那酒呢?你找到那厢房了么?”
  “找是找到了,但是……那酒被一姑娘给喝了。”阿辰苦恼。
  慕兰时面色微变:“知道是谁喝了么?”
  “似乎是戚家小姐,属下看到,戚家老爷正在府里寻人,不过,他似乎并不想麻烦我们府上的人,待仆役问起,他只说在看风景。”
  慕兰时轻轻地点头,道:“我明白了。你先看好那个小厮,等我亲自审问。”
  阿辰连忙应了声“是”,告退了去守那小厮。
  她却是不知,那酒里下了什么蒙汗药……
  ***
  大抵是有前世的记忆,慕兰时今夜穿过回廊时,走得格外熟悉。
  亭檐下依次悬动的琉璃灯,将后院映得宛如幽梦。她的脚步,也如鼓震不停的心跳一样,踏开了这浓暗春夜下最后一点沉郁。
  她是顶阶乾元,所以,坤泽的信香暴。动不似平常,稍有溢出,她都能感受到。
  那是一种清甜的香韵——
  等慕兰时推开门时,便看见今日还施施然向她一拜的女子,满脸泪痕,近似绝望地候在窗沿边,惶惶回望。
  居然是戚映珠喝了!
  慕兰时抿着唇,二话没说便反手锁上房门,只这一个间隙,她便听见戚映珠啜泣的嘤声。
  她听得于心不忍。
  无论如何,慕兰时也不能将眼前这个女子,同她上辈子斗了那么久的死敌联系起来。
  高居庙堂,满身珠翠,出身名门永远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朝臣都说她铁面无私,从不为自己的亲族寻好处。
  “不要,不要……”戚映珠一张芙蓉面上泪湿涟涟,她见慕兰时进来之后,还不住地往身后退,直直要撞上窗边的博古架。
  慕兰时皱眉,知道她喝下了那酒,现在体内一定相当难受,便安抚她道:“小姐,您先不要着急……”
  信香翻涌澎拜。
  “不,您不要过来。”戚映珠偏过头,苦苦哀求她道:“我的潮泽期到了。”
  她已经够伤心了,要嫁给那个半截身子入土的皇帝,逃出来后莫名喝了酒,却意外引来了潮泽期,不曾想还被她今日见过的慕大小姐撞见。
  慕大小姐是方启序的乾元啊……她的未来光明,前途无量。
  一想到这里,戚映珠便死命地咬住唇,偏着头说什么也不肯抬头,只忍受体内翻天覆地的汹涌之势。
  急需纾解。如雪一般的双靥上,潮红渐渐泛浮而起。
  可慕兰时一动不动,如玉山巍峨伫立。
  戚映珠闭着眼睛,泣声问她:“您可以走吗?”
  慕兰时却只是,皱着眉,转过身背过眼,没有做任何应答。
  她还站在那里,戚映珠愣愣地看着她的身影。
  她说着想让她走,却又无比希望她留下。
  她这一生最敬重的无非就是自己的父母,最亲爱的就是自己的姐姐,却不曾想,一夕之间,陡然变换。
  她只不过是她们的一枚棋子。
  慕兰时忍着坤泽信香的绵延,最终,缓缓地睁开了眼眸。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
  于是她决然地转过身走到了戚映珠的面前,捏住她的腕道:“您的潮泽期安定不下来了。”
  时至今日,她还记得上辈子自己情迷意乱时的感受,那药下得太猛了,或许有专门针对乾元的效果,戚映珠虽是坤泽,但同样被勾起了无穷无尽的潮泽期。
  戚映珠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