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位前辈,在下名魏池 、字少湖,蜀中人士,特来参加今年的会试,冒昧请教前辈名讳。
  他绝对想不到,这样的一个小孩子竟然是要和他一同参加会试的学子!耿炳文一下子愣住了,听说有些天生聪慧的人会在眉毛里面长痣,叫做眉里藏珠,没想到今儿还真是看见了!一时之间忘了搭话,反倒有点痴痴的去看那颗痣。这个孩子顶多十五岁吧,个子不高,身姿自有一种风雅,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很闲适,如同这湖上的轻烟
  前辈?魏池觉得这人有点呆,明明是先打的招呼,这会儿却不搭理人了,这么高这么壮,要想看他的脸可真累人
  前辈?前辈!魏池忍不住拿扇子拍了拍这位呆头鹅先生的手背:这位前辈,在下是来参加今年会试的学子,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哦!耿炳文这下才如从梦中惊醒一般,一想到刚才自己的傻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失礼,失礼!我也是准备参加今年会试的学子,前辈一词可是万万不敢当的。魏魏先生眉毛里面的那颗痣可把我给看呆了!都说眉里藏珠的人天生聪慧,先生如此年少就能到京城参加会考,由此看来,传说果然不假!
  先生一词在下可不敢当,前辈若是不嫌弃,称在下一声少湖便是。魏池倒觉得这人有趣,他知道自己眉尾的痣长得有意思,但是这么坦然说出的倒没几个人:只是前辈可是还没告知少湖尊姓大名啊。
  哦!耿炳文再次如梦初醒:我姓耿,名炳文,字雅之。少湖直称我的名字就是。
  耿炳文觉得一见如故不过就是如此了吧,这位从巴蜀只身来到京城的少年就仿佛是一个故友,虽然和他年龄差了许多,却能如此谈得来。他就像一株荷花,虽然用花来形容一个男人缺乏了点阳刚之气,但是却找不到比荷花更能表现他气质的事物。那天夜里他们一同去酒肆喝酒,他有点担心这位刚满十五岁的少年应付不了那样的场面。但是他却又马上发现,这根本就是多虑,少湖的谈笑举止优雅从容,甚至让当时的名流林清丘也赞赏有加。
  直到在殿试时耿炳文才真正认识到他的气度,这是一位值得相交的朋友! 他身上有太多闪亮的特质,他的年龄是一个假象!
  后来大家入了翰林院,因为魏池是外乡人且在京城里面没有任何亲戚,翰林院便把东院的一间书房分给了他做充个宅邸。那时耿炳文有空就往那里跑,他去看他画的画,去和他讨论古往今来的事情,去听他吹箫,去帮他抄完他偷懒没抄的文稿。耿炳文和魏池是很铁的朋友,这一点同期的学子们都知道。直到有一天魏池被燕王招去府里画荷花一夜不归之后,生活开始慢慢发生了变化。
  在书房里很少能够再见到他,虽然他的言谈举止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但是却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想找他好好谈谈,他毕竟是兵部侍郎耿祝邱的侄子,堂堂的状元郎,多多少少也能帮上些忙。但是魏池每次都很冷淡,只是反反复复的告诉他,他和燕王确无其事,请他一定要相信朋友,云云。就在耿炳然半信半疑的期间,朝中上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今年,耿炳文已经升了翰林院侍读,同期的榜眼冯琳也升了修撰,可是魏池的官位却一直没变,这其中的缘由众人皆知,只是不说明罢了。这魏池倒是一点不在乎,每天还是兢兢业业的当他的编修,也不和别人争辩也没和燕王疏远。他不急,耿炳文急了!不管这事儿是真是假,要是这辈子都这么下去,也就完了。燕王这个混蛋,真是什么人都敢碰,连堂堂探花也不放过,真不知他还有什么礼义廉耻!
  想到这里耿炳文的表情已经足够把街上的行人吓得半死了。魏池的肩膀被他拽得生疼,不过比起这些皮肉之苦他觉得这个走路的姿势更让他难堪。耿炳文这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就这么拽着他拖着走,好几次他的脚都要离地了。更糟糕的是后面还跟了五个仆人,三匹马他的小侍益清一脸茫然,跑得屁颠屁颠的,手上还拿着他的外套他身上的提花素软缎圆领大袖衫是燕王送的,所以就把穿过来的外套换下来了他是穿着官服过来的,也就是说现在满大街的人都能看出他是朝廷命官这么大的阵仗,哎,叫他情何以堪
  炳文炳文!
  耿炳文并不理他,径直拖着他跑了好几条街,一直拖到听潮小筑的楼下少湖,你还记得么我给你回的上阙么?
  魏池想起来他随口对炳文说了句唯有修书寄仙子,催来红白慰痴人他便带他来了这家酒居,指着招牌给他配了个上阕移步小筑听风雨,却叹晴时不见荷
  是呀,晴时不见荷
  耿炳文拉着他径直上了二楼,坐在了两年前他第一次来坐过的位置上。魏池突然有点不敢看耿炳文的脸,他知道这个壮汉的脸准比他手上的漆器茶钟还黑。但是等他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来看他的时候却发现其实对方很紧张,脸有点微微的红又有点微微的青
  炳文兄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和燕王殿下确无其事
  耿炳文的眉头骤然紧缩了一下:我不是来和你说这个的
  魏池的心突然沉了一下
  耿炳文压低了声音少湖,和漠南的这一仗就是今年的事,不久皇上要出兵了,我恳求了我叔叔,把你编了进去
  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魏池握紧了茶杯:但是我没想到是你安排的我以为是
  耿炳文一下握住了魏池的手:少湖!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我信你也罢,不信你也罢。有什么用?满朝文武已经已经认为你是燕王的燕王的
  听到这里魏池突然笑了,他看着耿炳文憋得通红的脸有点感动:炳文兄,谢谢你的好意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你觉得我一个文弱书生真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么?
  我不知道,不过总比你现在这个样子好!
  您觉得死了比活着好?魏池自己都觉得这话有点酸。
  是!耿炳文突然觉得有点激动:我知道你一定有什么苦衷,你不对我说一定有你自己的思量,我也相信你确实清白,也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一定要帮你!武将有一句话置之死地而后生!少湖!你不会死的。
  不会死魏池品味着这句话,想必这个从来不求人的耿炳文一定是拉下脸去求过他叔叔照顾自己。他一直以为这是太傅郭态铭主意,闹这么一出不过是要用自己的小命试探试探燕王。自己是贫寒出身,在京城里的朋友也有限,又是个翰林院的闲差真要派他去,虽说在编制上是有不对,但是满朝文武又有谁愿意出头为他说话?不过细细一想却也有蹊跷,自己在京城的名声也还是有的,当今又有惜才的风气在,虽然太傅把他弄进军队是没人出来说什么,但是也难免授人以柄,更何况要除掉小小的魏池犯得着弄这么大的动静么?自己连个府邸都没有,要杀也不过就是动动小指尖儿就完结了的事情还真是可怜炳文的一片苦心,他怕也是下了一番决心才出此下策的只是这其中的种种端由不是他可以了解的,呵呵,这个策还真是个下下策啊!
  炳文兄,我会去,我也会努力活下来,少湖在这里谢谢你的一片苦心!魏池思索片刻心里明朗了不少。
  少湖我听了这话耿炳文却红了眼圈,千言万语在喉却说不出口。魏池此时倒有些笑他拿得起放不下了。
  虽然还是春天,天空却下起了蒙蒙的冰珠,天色也渐渐阴暗了下来。河畔的垂杨柳还没有发芽,枝条都是灰蒙蒙的。运河上的艄公冻得缩手缩脚,街边一个小媳妇在洗衣服,也冻得两只手通红,每淘两三下都得拿到嘴边呵呵气。
  小媳妇,小媳妇船上的老艄公喊:赶紧归家吧,别看这下的不是雪,可冷着呐!
  小媳妇不答话,只是卖力的洗着。
  不知道燕王千辛万苦弄回来的对头莲能不能开得开,魏池想,那个娇滴滴的样子总觉得活不长。南方的春天一定已经来了吧?农家都准备着插秧了吧?虽然山里面的雪没有化,但是山口的小溪一定已经又活吧?燕子呢?一定开始布巢了,小院子里的茶花也快开了吧?魏池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昏呼呼的,转眼间,天上的冰珠已经变成了鹅毛大雪,把灰蒙蒙的天地连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