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风有些太大了,头发总是糊在脸上。
  徐梦舟还是很高兴。
  她们晚上躺在一张床上,阮黎很快就睡着了。受着药物影响,想失眠都是一件难事。
  徐梦舟却没睡,她也没有玩手机,就是静静躺着,房间漆黑得很,一点光不透。
  可她还是觉得,自己能看见,能够清楚地描绘身旁人的样子。
  阮黎淡白淡粉的唇,饱满的唇珠印在薄唇上,一小枚珍珠似的。她鼻梁上有一颗小痣,很浅,很小,一不小心就会忽略,像不小心落在面饼上的芝麻。
  她睫毛直直的一条,只有末端会翘起一点,小小的勺子,大约只能盛起空气。
  她睡前会将头发都拢顺,拨到一边去,可阮黎的睡姿不算太好,平躺着下去,睡着睡着就蜷缩起来,头发也跟着移动。
  像一支画笔,只在黑夜里描绘内心。
  徐梦舟惊觉自己心底竟然升起一抹奇异的感情。
  怜爱。
  不是那种心疼但想着接吻上床的怜爱,是一种更纯粹的,仿佛母爱般的怜惜。
  她想要她能过得快乐,过得肆意,以至于开始厌恶起林家的那几人,甚至连早逝的阮女士也不幸入列。
  都是这些人一齐害了阮黎,将她变成现在这样。
  这种感觉是徐梦舟从未有过的。
  让她不禁想要细细品味。
  她一直觉着自己是个硬邦邦的人,曾经有测试题,说用一种动物形容自己。
  徐梦舟想了想,她回答鹰,但羽毛是金属做的。
  可现在,她咀嚼着这份新感情,觉得自己软了下来。
  她想要做一块海绵,一张兔毛毯子,好把阮黎整个包裹起来,这种想象都让她感到幸福。
  但徐梦舟还是不想放弃金属的羽毛和利爪。
  她可以一边柔软地包裹着阮黎,带她飞起来,一边将伤害她的东西都撕碎。
  她非常擅长做这个。
  ……
  十八岁的徐梦舟有最活跃的热情,倘若将她挂在天上,她能比太阳还亮。
  她难得没睡懒觉,阮黎醒过来不久,她就跟着起了,乐颠颠去端早饭回来。
  “晚上来开派对吧。”她兴高采烈的把自己摔进椅子里,“普通的派对,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跳跳舞,怎么样?”
  她是个高兴的人,久巴不得全宇宙也跟着一起高兴,为她的喜悦而喜悦。
  阮黎向来是拒绝不了她的。
  到了晚上,徐梦舟可以说是盛装打扮,她细细描了眼线,头发丝上也洒了闪片,戴了色彩秾艳的红宝石项链,耳坠是彩窗样式的,流光溢彩。
  她立在那儿,像个教皇。
  阮黎配合着她,穿了一身庄重的白,搭着黑色披肩,头发编成辫子盘起,用珍珠装饰,牧师一样纯净。
  她们滑进舞池,两枚蓝宝石戒指撞在一起。
  徐梦舟不在乎被人看到,猜测出她们的关系,她无所谓的。
  甚至不明白没失忆前自己是怎么想的,结婚而已,何必隐瞒,没昭告天下,她才觉得奇怪。
  她懒得去猜自己的心思。
  徐梦舟不是很喜欢未来的自己,一想到阮黎也亲过她,和她说过各种亲密的小话,徐梦舟就打翻了醋坛子。
  她才不管那个人是不是自己。
  只要不是现在的自己,就不行。
  徐梦舟对自己的独占欲一点羞愧都没有。
  她们滑进舞池,像两条水中金鱼,裙摆尾鳍一样散开,翩翩然的。
  徐梦舟对自己的舞伴咬耳朵,“我有时候会妒忌自己。”
  阮黎转了个圈,的确是有些不懂,“为什么呢?”
  “一想到那个年老色衰的人和你跳过不知道多少次舞,我就醋得牙痒痒。”
  阮黎只好笑。
  徐梦舟以为她在笑自己幼稚,哼哼两声。
  殊不知,她们根本就没跳过几回舞,所有她吃的醋,全都是自己想象来的。
  她们的第一次接吻,就是现在的这次,第一次做起爱,也是现在这次。倒是的确跳过舞,唇枪舌剑的,没打起来就不错了,除了手是碰着的,身体恨不得离八丈远。
  完全不用醋。
  没有一点暧昧。
  悠扬的古典乐很快变成流行乐,徐梦舟松开她的手扭动起来。
  她太会跳舞了,或者说,她太会摆弄自己的身体,调动每一块肌肉,扬手,甩头,定格,人为制造慢动作的画面,如果不是头发还要受到重力牵引,真要以为这是电脑后期调速过的。
  她对阮黎伸手,后者却摇头,遗憾似的。
  徐梦舟才想起来,阮黎不适合在人堆里挤着蹦来蹦去的。
  “你可以看我跳。”她说,把阮黎送出舞池,让她在沙发里坐好了。
  徐梦舟退回去,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她。
  像一根无形的绳子,扯住她们两个。
  她开始跳舞,目光永远固定落在一个人身上。
  女娲在造人的时候,用了多少钟灵毓秀的美,才拼成徐梦舟。
  这里面有滤镜的成分吗?阮黎认为没有。
  哪怕抓来一个路人,让她对着第一次见的徐梦舟做点评,得到的也必然是夸奖的好话。
  阮黎捧着一杯温水。
  她的胃又开始不舒服了。
  哪怕面上表现得再天衣无缝,身体不会骗人。她的胃变成了冰块,冷冷往下坠,要把腹腔内的血肉都冻上。
  最敏感的情绪器官开始发威,让阮黎无法忽视。
  她现在越是觉得愉悦幸福,脑海里的警报就拉得越响。好似山崩倾颓之前,总要是一场最夺目的花团锦绣。
  小小一杯温水,连治标的作用都没有。
  徐梦舟跳累了,坐回到阮黎身边,咕嘟嘟喝冰可乐。她脸上有几颗细小的汗珠,钻石一般闪着光。
  可乐的气泡太足,给她炸得不住嘶哈。
  阮黎递过来一杯,浓浓的绿,草汁似的,闻着有股浅淡的西瓜味。
  “这什么?”徐梦舟接过喝了一口,才问,“西瓜皮汁?”
  说完她自己都笑了。
  阮黎摇头,“鸡尾酒,度数很低,和饮料差不多。”
  “我没喝出酒味呀。”徐梦舟瞪直了眼睛,咂咂嘴,又喝了一口,“怪好喝的。”
  “你刚刚有看到我……呃,就是,那个腿……”她歪了下头,朝天花板看了半天,也没想起来用什么词来描述动作。
  头倒是很沉。
  她又低下来,看到一片草地似的浓绿,笑着往阮黎身上躺,“你快看,西瓜皮汁!我尝尝。”
  再来一口。
  阮黎托住她的身体,她的眼睛像旋转的星河,有那么多的情绪和心思,亮起又熄灭。
  徐梦舟把一杯鸡尾酒都喝光了。
  阮黎叫来人,将她扶回房间。
  这人的酒量的确很差,太差。这杯酒,也就三五度的样子,徐梦舟喝完以后,居然就直接醉倒了。
  她还能说话,只是口吻很不清晰,还能走路,多少带点跌跌撞撞。
  她趴在沙发扶手上,两只手都往前伸,像被风吹倒的麦子,匍匐着弯腰。
  没过一会儿,酒精刺激着体温升高,徐梦舟扯着自己的衣服。
  好热。
  她沁出一点汗,蜂蜜棕色的皮肤好似抹了一层珠光,随着手臂摆动光晕流动,有种油润感。
  阮黎刚帮她拉开后背拉链,徐梦舟就从衣服里跳了出来,兔子似的,她把裙子一脚踢开,又一股脑将身上戴着的项链耳环戒指都撸掉。
  头发也散下来,毛燥地披在肩头,金发鬃毛似的甩了几下,徐梦舟赤/条条站着,表情严肃,紧绷着,她抓住阮黎的肩膀,直直盯着她猛瞧,仿佛很困惑似的。
  “阮黎?你、你在我房间干什么?”
  “不对,等等……”她扭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每甩一次头都像是要把脑袋甩下去,“这哪儿?”
  “算了。”徐梦舟打嗝,“你是来拍、拍照给妈看的吧。”
  “去床边上,对,床边……”她松开阮黎,东倒西歪地走,两条腿各走各的,一个往前,一个往左,一个往前,一个往右,左扭一下,右扭一下。
  好不容易走到床边上,她还直愣愣迈腿,膝盖稳稳撞在床沿上,人也往前一倒。
  不动了。
  她睡着了。
  阮黎还停在刚刚的位置,面色苍白如纸。
  徐梦舟是恢复记忆了吗?拍照这件事,失忆后的她根本不知道!
  太突然。
  冷静。
  阮黎闭上眼睛,深深吸进一口气,吸到胸腔都涨得疼,再把这口气长长吐出去,仿佛所有的惊惶失措都随着这口气一起被她扔出身体。
  她是有危机预案的。
  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弱者才会让情绪占据上风,操控身体。
  她不是弱者,她是赢家。
  阮黎再度睁开眼,她已然冷静下来,又像是那个心思缜密不动声色,笑吟吟的阮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