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是从北边逃难而来,见到过那些匈奴烧杀抢掠,勉强保住性命。
  公主的手突然一抖,热粥差点洒了。
  她想起四年前远嫁匈奴的三皇姐。
  当晚,姜姜打听到消息,告诉了公主,这消息让公主彻底崩溃。
  匈奴人因撕毁合约,率先把和亲的三公主折磨致死。
  公主蜷缩在床榻上,将脸深深埋进锦被中,泪水浸湿了大片绸缎。
  姜姜守在床边,听着压抑的呜咽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
  翌日清晨,宫中又传来消息,柔嫔娘娘殁了。
  据说她是上吊自尽的,发现时身子悬挂房梁,手里却还紧紧攥着一枚褪色的香囊。
  接连的消息让公主悲痛欲绝。
  她痛哭三皇姐和柔嫔的命运不公,却更悲伤的是不能掌控的自身命运。
  她整日呆坐在窗前,望着院中那些逐渐凋零的花而出神。
  送来的饭菜热了又凉,凉了又热,最后原封不动地撤下去。
  姜姜急得嘴角起了泡,却只能一遍遍轻抚公主瘦削的肩背,像哄孩子似的柔声劝慰。
  *
  皇宫殿中,林药师正对着一块通体漆黑的怪石发呆。
  这块从天而降的怪石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三个月前,京城上空突降流星,而当晚郊外就突然出现这一奇怪石头。
  不同于普通石头,这石头从天而降,长得也奇奇怪怪,被百姓称为是神界不小心掉落的物品。
  皇上兴奋不已,连忙派人把这块石头运回皇宫。
  三个月来,林药师已经用这块“神石”炼制了十二炉丹药,试药的宫人已经抬出去二十三个。
  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
  以往合身的龙袍如今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露出的手腕上布满青紫色的斑点。
  曾经乱服丹药的他,身体已然是穷弩之末。
  他暴躁地用茶盏砸破了第八个进言暂停炼丹的御史的脑袋后,给林药师下了最后通牒。
  “陛下,想要炼制适合您的长生丹,需以真龙之血混合气中…”林药师跪在地上,声音止不住地发抖。
  他知道自己在玩火,这只是他一个猜想,用皇上的血液来炼丹,是大不敬。
  但他还是想一试,尽管知道可能不得善终。
  不过,他晚上派人偷偷将妻儿送出了京城,望着马车消失在夜色中,这个向来冷静的医者终于泪流满面。
  次日,当林药师捧着那枚炼制出来的丹药进宫时,皇上昏黄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疯狂的光。
  出于本能,他还是想找人试药。
  林药师委婉想表达人和人之间体质不同,丹药效果不同,企图来打消皇上用药的想法时,皇上却理解错误。
  他竟然疯狂开始认为,只有自己血亲之人能发挥丹药的最佳效果。
  皇子他本就不多,还需要他们来延绵子嗣,于是皇上把注意打到公主身上。
  丹药如此珍贵,必须干净纯洁的人才可试药。
  在身旁老太监凑在他耳边细数各位公主的情况时,当听到五公主的情况,皇上眼睛一亮,干裂的嘴唇突然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来人,宣五公主入宫!”
  第五十章
  公主府中。
  公主正对镜梳妆,铜镜中映出一张憔悴却依然清丽的脸庞。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香囊,那是姜姜三年前送她的及笄礼。
  想到三皇姐和柔嫔的悲剧,又想到自己与姜姜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胸口突然涌起一阵酸涩。
  她比三皇姐和柔嫔幸运,可以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可是,身在皇家,婚事都是不由自己做主。
  她怕哪天,皇上突然为她赐婚。
  她不想成婚,她想和姜姜在一起!
  “公主,宫中来人了!”
  下人慌忙来报。
  公主心里一个“咯噔”,顾不得其他,急忙前去迎接。
  “陛下口谕!”
  公主跪在地上接旨,垂下的眼眸遮盖住了眼中深深的恐惧。
  得知皇上传她入宫,公主更是心中惶恐。
  难不成,皇上要为她赐婚了?
  在更衣时,公主的手指止不住地发抖。
  姜姜默默为她系好衣带,指尖不经意擦过公主颈后的肌肤,惹得两人都是一颤。
  镜中的人一袭正装,苍白的脸上强撑着镇定,唯有微微发抖的唇瓣泄露了内心的惶恐。
  “公主,别怕,万一…”姜姜试图安慰,“万一陛下为公主寻得的是良配,以后公主就有了自己的幸福!”
  听了姜姜的话,公主的脸色更白了。
  她不想嫁人!她…
  公主复杂的看着姜姜。
  姜姜看到公主的神情,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刚想下跪请罪。
  “走吧。”公主没再说什么,直接转身,裙摆扫过姜姜的手背,像一片即将飘远的云。
  姜姜连忙追上去,将一件狐裘披在她肩上,手指在系带时刻意多停留了一瞬。
  轿帘放下的刹那,公主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抑制不住的透过轿窗缝隙,看着轿子外面跟随的姜姜。
  到达宫门,公主下轿行走,只贴身侍女姜姜一人跟随身后。
  望着幽深的宫道,公主突然觉得这像极了一张血盆大口,正等着将她生吞活剥。
  御书房外的汉白玉台阶冰凉刺骨。
  公主的脚步悬在第三级石阶上,忽又收回。
  她回头望去,姜姜站在丹墀之下,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像一株随时会被风吹折的芦苇。
  因为宫中被很多人盯着,姜姜恭恭敬敬的站着,垂着头没有乱看,自然也没有看到公主的回眸。
  公主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脚踏上台阶。
  门内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温暖如春。
  烟雾缭绕,高大的丹炉不停散发着烟雾,硫磺混合着金属烧灼的怪味直冲鼻腔。
  公主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但她不敢擦拭,目光穿过缭绕的青烟,落在御座那个明黄的身影上。
  “儿臣叩见父皇。”她伏跪下去,额头触及温热的地毯。
  “快起来!”声音沧桑,带着一丝无力,刻意拉长声调,仿佛在故意营造慈祥的态度。
  公主依言起身,终于看清了皇上。
  龙椅上的人,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高大威严的父皇模样,如今两鬓霜色侵染,深陷的眼窝,很是苍老。
  但皇上那双眸却散发着精光,落在她的身上,让她下意识打颤。
  她强压下转身逃走的冲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挤出一点恭敬的笑容,“许久未见,父皇要注重龙体,只有父皇龙体康泰,才是儿臣之福,万民之幸。”
  皇上摆摆手,似乎想唤她名字,话到嘴边却卡住了,浑浊的眼珠里掠过一丝茫然。
  侍立一旁的老太监立刻躬身上前,压低声音提醒,“陛下,是五公主,名讳悦白。”
  “哦,悦白,悦白……”皇帝恍然,抬起手点了点下首的锦墩,“过来坐,离朕近些。”
  公主谢恩,依言挪步过去。
  她这才注意到,御案旁巨大的紫檀木屏风后,影影绰绰立着一个中年男子。
  她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冰凉,心想这人莫非是哪位大臣?
  而父皇召她来,是为了给这大臣家的子孙赐婚的吧。
  她用力攥紧衣袖,心里翻江倒海,但面上却不敢泄露分毫。
  皇上开始絮絮叨叨地追忆前淑妃,说起二人在皇宫里他能记得的相处的小事。
  公主垂首听着,却依旧警惕的提着心,生怕下一秒皇上就提及婚配的事。
  “悦白啊!”皇上并没有多少耐心,说完了那些回忆,就着急忙慌的转了话题,声音里只剩下厚重的渴望,“朕今日得了一桩天大的喜事!关乎江山社稷,关乎朕……与你。”
  他眼睛转向屏风,“林药师,你来与五公主说说。”
  屏风后那中年男人的身影动了动,缓步走出,微微躬身。
  他声音平板无波,却隐约夹杂着一丝破罐破摔,“回禀五公主,陛下洪福齐天,得蒙天启,臣以神石为基,龙血为辅,以秘传古法,穷尽心血,终炼得仙丹妙药…”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
  林药师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公主的眼中快速闪过一丝怜悯,“若能承受其力,祛沉疴,返青春,延寿元……皆在弹指之间。”他说完,垂下眼睑不再言语。
  皇上亢奋地搓着手,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悦白!朕思来想去,此等仙缘,唯有血脉至亲方可共享!你是朕最爱的女儿,朕可是在你小时候就抱着你长大的!…”
  他死死盯着公主,里面燃烧着疯狂的火焰,“若得神效,朕定当厚赏于你!荣华富贵,尊荣封号,任你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