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饭桌终于暂时恢复了平静。年予竹与墨明昭神情专注地低声交谈起来。
  年予竹时而蹙眉沉思,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沿轻点;墨明昭则微微颔首,指尖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勾勒着什么,讨论的显然是关乎人魔两族局势的要事。
  比如两人第一次见面是怎么样的,她又是为何要收司少棠为徒,她以前修为有多厉害等等。
  而另一侧,司少棠则完全沉浸在与墨明尘的问答中。墨明尘似乎对她和司少棠的过往充满了探究欲,问题一个接一个。
  司少棠脸上带着点追忆往事的笑意,认真地回答着墨明尘关于她们第一次见面是怎么样的,墨明尘全盛时期修为究竟有多厉害等等。
  有的时候也会提到年予竹,每每提到年予竹,司少棠嘴角那抹温柔的笑意便更深几分,偶尔还悄悄瞄一眼旁边正严肃议事的年予竹,眼神里满是依赖与骄傲。
  墨明尘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一双清澈的眼睛巴巴地望着司少棠:“那…那你们要在这里呆多久?我好久都没有新朋友了。”
  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期盼:“能不能…多留几日?我可以带你们游船,去摘湖里最嫩的莲子!我还会做好多好吃的菜!”
  司少棠原本还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在听到“做菜”时,笑容微微一滞。
  她放下手中的碗筷,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师尊,你不是才被接回墨家不久吗?怎么…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做菜?”
  她顿了顿又道:“转世之后…可有人欺负你?”
  墨明尘听到“转世之后”这几个字,像是被戳中了某个隐秘的痛点。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眼帘低垂下去,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沉默了几息,才黯然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苦涩:“其实…她们对我还算好。就是总逼着我学规矩,学女红,逼着我嫁人。”
  司少棠暗自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不想再勾起师尊不好的回忆,她便转移了话题:“那不如今晚师尊就带我游湖怎么样?我还挺喜欢吃莲子的。”
  见墨明尘终于展颜,她又跟哄小孩似的:“明日让我做菜给师尊尝尝怎么样?我还学了做蜜饯,年年蛮喜欢吃的,味道应该还不错。”
  墨明尘眼睛倏地亮了起来:“那也好,那我就炼些丹药送给你们两个。”这副雀跃又带着点小骄傲的模样,哪里还寻得出一丝前世那位高深莫测、令人敬畏的炼丹宗师的影子?
  一直安静旁听的年予竹和墨明昭,此刻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墨明昭淡淡道:“你才学了几日炼丹?火候都未必能控稳,这就急着要丢人现眼了?而且,还是当着你徒弟的面。”
  墨明尘脸上刚褪下去的红晕“腾”地一下又烧了起来,她羞恼地狠狠瞪了墨明昭一眼:“你…你懂什么!我…我去取瓶梅子酿来!”话音未落,他已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水榭。
  年予竹面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浅笑,甚至端起茶盏优雅地抿了一口。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那坛陈年老醋已被彻底打翻,酸涩的滋味瞬间弥漫开来。
  司少棠竟然要把给我做的蜜饯给墨明尘?!这个念头像根小刺,扎得她心口发闷。
  她握着杯壁的手指微微收紧,暗自磨了磨后槽牙,下定了决心:哼,今晚别想上我的床!
  墨明昭看着墨明尘跑远的背影,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姐姐她转世之后托生的人家,其实并不宽裕。父亲早早离世,家里孩子又多,她又是长姐。比当年在墨家照顾我这个不成器的妹妹时,还要辛苦操劳得多。
  但好在…那个家虽清贫,却也和睦温暖。或许正因为如此,她如今的性情,倒比前世那个总是端着架子的炼丹宗师,要跳脱鲜活了许多。。”
  年予竹道:“没跟你一样,那倒是因祸得福了。”
  年予竹闻言,视线从司少棠身上收回,落在墨明昭脸上,毫不客气地接口道:“没长成跟你一样的性子?那倒真是因祸得福了。
  墨明昭轻笑一声,没做回应也算是认可了她说的话。
  ***
  夜里,莲花池上浮着一层薄雾,月光如纱,轻轻笼在水面。小船拨开雾气,缓缓前行,船头破开的水纹荡碎了月影,泛起细碎的银光。
  远处,几点萤火忽高忽低地游动,时而贴近水面,时而隐入莲叶深处。虫声细碎,从岸边的草丛间浮起,又沉下去。
  墨明尘和年予竹坐在船头,司少棠在船尾摇着桨,偶尔抬头,见满天星子倒映在池中,小船便如行在星河之上,一时竟分不清是天在水,还是水在天。
  年予竹坐在船头微微仰头,水里拿着一瓶梅子酿在喝,偶有几滴酒滴落在衣衫上快速洇开,也不去管。
  耳边传来植物“咔嚓”断裂的声音,再看墨明尘如一个顽童般手臂掠过池面,再出来时,指间已然拿了一把莲蓬出来,多余的放在船舱,只留一朵稍微用力一挤,便挤出一粒莲子,她小心剥开外面的嫩皮,露出一点圆润乳白色的莲子。
  不一会儿,她的掌心就攒了一小把莲子,颗颗圆润饱满。
  小船轻轻摇晃着,墨明尘捧着莲子,摇摇晃晃地朝船尾走去。她走得小心翼翼,却掩不住满脸雀跃的笑意,连声音都带着几分献宝似的得意:“好徒儿,快尝尝!为师特意给你摘的。”
  司少棠没有立即伸手,而是先悄悄瞥了眼年予竹。见对方无奈地轻叹一声,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这才用指尖捻起一颗莲子。莲子刚一入口,清甜的香气便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带着夏夜莲池特有的沁凉。
  待划到莲花池中心时,三人就靠在船舱边上,吹着夜里凉爽的风,抬头仰望天上银河,偶尔传出水声,那定然是有鲤鱼在水里撒欢。
  中间墨明尘还不忘取出一小瓶药来给司少棠抹药,却发现她脖子上的红痕已经消失不见,又默默地把玉瓶收了回去。
  一直临到子时,墨明昭才踏着水面飞来,把玩的正欢的墨明尘带了回去。
  走的时候,总算她还有些良心,把新剥出来的莲子留给年予竹一把。岂料年予竹一颗未吃,都给了司少棠,司少棠原本还以为她在生墨明尘的气。
  她带着疑惑咬开一颗莲子,霎时满口清苦直冲眉梢。原来这一把里面墨明尘一个莲芯也没剥,年予竹方才定是瞧见了墨明尘使坏的小动作。
  夜露渐重时,司少棠默不作声地嚼完了所有莲子。
  “年年,要不今夜咱们两个不回去了,就在这莲花池中赏月怎么样?”
  年予竹本想着今夜不让司少棠上床,可又一想这是船也不是床。
  夜风拂过,莲叶沙沙作响,掩住了她轻轻的一声“嗯”。
  一夜无话。(其实有,但是晋江不让说。)
  次日天光微亮,晨雾还未散尽,司少棠便轻手轻脚地起身。
  年予竹仍在熟睡,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司少棠凝视片刻,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她动作娴熟地将年予竹打横抱起,怀中人无意识地往她颈窝蹭了蹭,发出小猫似的嘤咛。司少棠眼底泛起温柔涟漪,小心翼翼踏上阁楼吱呀作响的木阶。
  又在她的唇瓣落下一吻后,换了身月白长衫衣衫下楼,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韵味。
  刚下楼便遇见一位捧着竹简的墨家弟子,对方见到她时明显一怔,手中竹简差点滑落。
  “请问这位弟子,厨房在哪个方向?”
  少女红着脸指向回廊尽头:“穿过那片紫藤花架就是。”
  便问了厨房的去处。
  厨房里蒸腾着氤氲水汽,司少棠挽起衣袖,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忽然想起初遇年予竹时,在一处宅子里,年予竹还曾要为她煮过面,只可惜后来有人捣乱没能吃上。
  心血来潮,她揉起了面团。
  说起来倒也不必这么着急做饭,但她观昨日年予竹与墨明昭的对话,怕是不久的将来人魔两族必然会起新的冲突,对于去北洲的行程也需要加快脚步了。
  热腾腾的水花在锅里翻腾,随着两道传音符打出,面条也下了锅,一盏茶的时间,三人又齐聚在昨日的水榭中。
  墨家姐妹人陆续到齐,唯独年予竹姗姗来迟。
  她慢悠悠地晃进水榭,发丝微乱,杏眸半阖,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一进门,便像只慵懒的猫儿似的往司少棠肩头一歪,整个人软绵绵地靠了上去,声音还带着晨起的微哑:“小司,我饿……”
  司少棠唇角微扬,执筷挑起几根面条,轻轻吹了吹,递到她唇边。
  年予竹也不伸手,就着她的手慢吞吞地吃,偶尔舌尖轻卷,将沾在唇角的汤汁舔去。
  墨明尘瞥了眼桌上的面,语气里带着几分嫌弃:“你说的下厨,就是做个面条啊。”
  司少棠刚想开口,年予竹却忽然掀起眼帘,眸光斜斜一扫,带着几分冷飕飕的意味:“墨明尘,你不爱吃就别吃,我家小司的一片心意,你还挑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