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被她这样叫到,黎安安明显被吓了一跳、圆眼睛一下睁得很大,然后才好像忽然回魂了一样,用力向她挥着手大声答:
  来了!
  闻念有些困惑。她不知道黎安安怎么能一天到晚这么开心,好像永远都不会累一样,乱七八糟又精力十足地往前冲。
  想着,黎安安已经锁好车跑过来了,在她身前停下:抱歉、我好像有点晚了我们现在进去吗?
  于是她们进了店,找到约好的卡座。
  闻念将背包里属于黎安安的几份参考资料取出来、和自己写的补习大纲一起在桌面上铺好,刚想要向黎安安解释今天都要讲什么内容,就感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抱歉,她于是向对面正垂头丧气地趴在桌上、一看就对功课完全提不起劲的黎安安说,我看一下消息。
  然后闻念取出手机,点开那条新消息,好一会儿。
  忽然,黎安安唤她:闻念?
  闻念就从手机里抬起头,轻声应:怎么了?
  那个,黎安安担忧地说,你又觉得身体不舒服吗?脸色好像不太好
  闻念犹豫了一下,问:很差吗?
  黎安安很有点忧心忡忡地应:嗯
  做出这样的表情的时候,她圆圆眼睛的眼尾都有点耷拉下来了,看起来简直可怜兮兮的。
  闻念被那双明亮得过分的可怜眼睛晃了一下,不觉轻轻握了握藏在袖口里一小半的手。她不知道自己的脸色现在是什么样也许真的是不太好。
  她于是撑着桌面一点、稳稳当当地站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间。
  黎安安立刻点点头,她也转身向洗手间的方向离开。
  咖啡店并不算很大,一路也不远,闻念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腕、拐进转角,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然后她进入隔间,牢牢地锁上门。
  万幸这里的洗手间隔间卫生状况还基本说得过去,打扫得很好,空气也中带着浅淡的香薰气味湿漉漉的,让闻念又是泛起一阵反胃。
  她有些头晕。闻念于是闭了闭眼睛,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再一次检查了那条新消息。
  那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闻念刚刚在桌边草草看过了结果,只需要再次确认。她于是将电子报告书飞快划到末页的最后一行。
  根据dna分析结果,不支持闻立军、汪红娟为闻念的生物学父亲和生物学母亲。
  这份鉴定报告上这样写。
  为了确保结果的准确性,闻念其实还找了另一家机构作为保险。尽管如此,此时,她面对着亮荧荧的手机屏幕中的这一份报告,却还是生理性地感到一阵恶心。
  她只是觉得很荒唐。
  为了这一行字所表明的结果,也为了一直以来的所有事。
  闻念确信她不是她父母养父母所收养的。在过去,她当然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猜想,直到她在家里翻出过属于闻念的出生证明为止。
  但是、如果她不是闻念呢?
  闻念不清楚自己该对这个结果作何反应。
  她应该感到愤怒、悲伤,从心底产生巨大的背叛感?还是应该为猜想被验证感到踏实,肯定自己的聪明,想到果真如此?
  可是,事实上,闻念就只是感到一片空白。
  她觉得想吐。除此之外,再什么也没有了。
  大概是因为从早上起就没有吃什么东西,眩晕感一层层地从空落落的胃部向上涌,闻念一手用力地按着胃、撑着膝盖,头晕得仍还是有些站不住。
  洗手间毕竟算不上多干净,空气湿漉漉的,闻念无法接受继续在隔间里停留太久。
  可她现在不太适合出去她刚刚进来时瞥过镜子里自己的模样,确实不大好。
  闻念知道自己本来就苍白得厉害,现在脸上大概一点颜色都没有了,任谁看都会奇怪的,她也没力气足够体面地应对外面还在等她的黎安安
  耳里阵阵嗡响着,她蹲下身,掐按着自己胃部的手指按得愈发用力,试着用痛感让愈演愈烈的眩晕感褪下去。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耳鸣却仍没有消失,闻念紧闭着眼睛,几乎有些站不起来。
  直到有些朦胧的听觉里逐渐传来了一个新的声音。脚步声,然后是
  闻念?
  黎安安试探的声音在外头轻轻地响起,带着些许孩子气的担忧。
  闻念?那个、你在里面吗?
  第14章
  闻念
  闻念犹豫了片刻,还是尽可能稳当地撑着膝盖站起身,在确保自己的表情至少看起来没有特别狼狈之后,她为黎安安打开了门。
  她现在也许的确需要黎安安的帮助。
  隔间的锁咔哒一声落下来。
  而闻念试着发出声音、唤一下黎安安的名字,却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原来嘶哑得这么厉害。
  黎安安?她说,抱歉
  然后,有些模糊的视线里,就映出了黎安安被担忧染得湿漉漉的圆眼睛。
  闻念不确切地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总之应该真的非常糟糕,要不然,黎安安也不会露出这种极其手足无措的担忧表情。
  那、那个,闻念黎安安几步迈到她面前,动作里无措得厉害,显然是不知道可不可以碰她,是突然不舒服吗?看起来真的很不好,有没有头疼什么的先不说补习的事了,我送你回家吗?还是你家里人可以来接
  被对方看到这种样子这种难以自制的、失控的狼狈样子,闻念打心底觉得难堪。她用力地咬了咬下唇。
  可是可是,这也无疑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闻念明白黎安安这样的人。
  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有太多太多天真到了极点的善良、像是捡走路边湿淋淋的流浪猫一样,她也会忍不住向每一个自己认为是需要帮助的对象伸出手,哪怕这个人是她一直最最看不惯的对头也一样。
  一个生着病的、脆弱的闻念,比平日里冷淡傲慢的完美的闻念要好用得多。
  她于是小声地说:我不想回去。
  眩晕感太严重了。大概即使看都看得出她不太容易能凭借自己的力气就站得稳,黎安安于是伸手来扶。
  那那医院呢?然后对面的女孩这么说,声音里全是无措的担心,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可能打个点滴,或者开点药什么的
  闻念轻轻摇了摇头。
  她用力按着太阳穴,任自己僵着的脊背微微放松下来些,稍微倚向黎安安扶来的手一点点黎安安的体温特别、特别的热,几乎让闻念有些退却。
  不需要去医院。她说,我自己待一会儿就好。
  话是这样说,可她的脸色分明惨白得不像话,连嘴唇上也一点点血色都没有了。黎安安碰了碰闻念的指尖,冷得吓人,还有额头上的冷汗也出了好多
  黎安安完全手足无措地站在那,不知道还能往哪去她想,可以回家吗?可是,闻念会不会不愿意去她的家呢?学校里休息日应该没什么人了,到时候也可能会有些不方便,还是啊,对了!
  那、要不要先跟我走?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休息一会儿没有其他人在,也有医药箱啊什么的,不远的,打车十分钟就到了。黎安安于是说,那、那个,咱们先回去坐一会儿?书包我拿着,等下再
  闻念说:谢谢
  这话语声轻飘飘的,尾音有点软,和平日里她听过的所有闻念的声音全都不一样。
  几乎像是像是被猫咪毛茸茸的柔软尾巴尖轻轻碰了下手臂似的,黎安安的心脏剧烈地跳了一下,一下子心软得无以复加。
  那我现在叫车哦。她说,不自觉带上了一点哄小动物时候的口吻,再等一下下就好很快的,闻念,五分钟,好不好?
  *
  真正过去的时间,应该比五分钟要久上很多。
  只是闻念的确有些晕过头了,胃里也绞痛得厉害,一直到下了出租车、听到钥匙哗啦啦的声响,她才逐渐意识到自己跟着黎安安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周边有些暗,比起建筑的大门来说应该是侧后门的小巷,气味上倒是好像很干净,没有什么久置的垃圾,能看到门前摆放着许多高高低低的绿色盆栽和木展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