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她想象着那些从未见过的盛大场面,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围裙的边缘。
  莱拉坐起身:“很好。现在,帮我把那套男装拿出来,晚上去斗兽场,可不需要绸缎和珍珠。”
  她看向窗外罗马午后略显慵懒的阳光:“只需要一双结实的靴子。”
  晚餐是在伦敦旅馆的公共餐厅吃的。弗朗兹和阿尔贝早早等在那里,两人都换上了更便于活动的装束,但阿尔贝那件丝绒外套的刺绣依旧闪亮得有些不合时宜。
  空气中弥漫着
  橄榄油,大蒜和烤肉的浓烈香气,莱拉愉快地嗅着食物的味道。帕斯特里尼老板的厨师肯定比英国厨子要强的多。
  进来时,莱拉的衣着和弗朗兹一样无可挑剔,各种意义上的,她同样身着男装——剪裁合体的深色羊毛外套和马裤,内搭简洁的白衬衫,领口系着一条黑色领巾,笔直的裤管束进擦得锃亮的靴子里面。
  “啊!我们的——”阿尔贝正准备再次用社交场上那些溢美之词,声音却像被掐住脖子般戛然而止。他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目光惊愕地在莱拉这一身英气勃发的男装和弗朗兹之间来回扫视,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看错了人。
  “弗朗兹!这…这是…?”他指着莱拉,完全失去了花花公子引以为傲的伶牙俐齿。
  弗朗兹显然也愣了一下,但他很快掩饰住了惊讶,站起身,姿态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晚上好,莱拉。看来你对今晚的探险做了充分的…实用准备。”
  他早就知道这位阿什博恩小姐绝非寻常淑女。
  莱拉坦然地在预留的座位上坐下,顺手将帽子放在一旁。她无视了阿尔贝那副下巴快掉到盘子里的滑稽模样,拿起菜单。
  “我不想穿着裙子去斗兽场,弗朗兹,”她扫了一眼菜单上的意大利文,法文和英文,最后用英语流畅地点了几道菜,“希望这里的烤小羊排能名副其实。另外,我想我没有矮到维多利亚女王那样,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不是男人吧?”
  阿尔贝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阿什博恩小姐!请原谅我的失态,但您这身装扮!这简直是惊世骇俗!一位淑女怎么能……”
  他挥舞着手臂,连英语都说不出来了,这几句话全都是用法语说的。
  “怎么能像个能自由行动的人?”
  莱拉替他说完,再次把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的声音拽出来,远远地丢在不知道哪一个角落里。
  晚餐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进行。莱拉很淡定,而弗朗兹和阿尔贝在吃意大利面和自己的惊讶。
  暮色彻底笼罩罗马时,莱拉那辆四匹马拉的,绘有显眼绿玉商标的旅行马车已稳稳停在旅馆门口。玛莎抱着莱拉的厚斗篷和一个手提包,安静地站在车旁。
  “瞧瞧,弗朗兹,这才叫马车!”阿尔贝再次发出赞叹,试图甩开晚餐时的尴尬,他抚摸着光滑的车厢壁,“阿什博恩小姐,您的品味和…嗯…远见,总是令人惊叹!”
  他这次学乖了,殷勤地为莱拉打开车门,目光在她挺拔的身姿上停留了一瞬。
  莱拉率先登上马车,动作利落。玛莎紧随其后。弗朗兹和阿尔贝也坐了进来。车厢内空间宽敞,莱拉特意选了靠窗的位置。随着车夫一声轻喝,马车平稳地驶离灯火通明的旅馆,驶入罗马城的夜色。
  这是弗朗兹精挑细选的一条线路,避开了每一条可能让莱拉提前见到古建筑而冲淡对斗兽场的兴趣。
  月光清冷给残破的廊柱和断壁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它勾出黑洞洞的拱门,像巨兽无声嘶吼的口。
  马车在靠近斗兽场入口的僻静处停下。车夫点燃了备好的防风马灯。四人下了车,一股夹杂着石粉味和隐约腐朽气息的冷风立刻卷来,吹得人衣袂翻飞。莱拉立刻裹紧了厚实的斗篷,玛莎下意识地靠近她,轻轻抓住了她斗篷的一角。
  游人的火把像巨兽红艳艳的舌头。
  莱拉微微仰头,帽檐下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月光下那堵惨白的的高墙。
  无数个拱门漠然地俯视着渺小的后来者。安妮母亲蜡黄瘦削的脸,细如枯枝的婴儿手臂,明明远在约克,此刻,莱拉却有种她们在自己身边的错觉。
  “确实震撼。”
  莱拉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她不是为了它的壮丽,而是为这壮丽之下湮灭的无数灵魂。
  她向前走了几步,靴子踩在碎石和杂草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然后又是无数步。莱拉带着玛莎越走越远,远到看不见弗朗兹和阿尔贝,看不见旅馆以及斗兽场不请自来的导游。
  玛莎:“莱拉小姐,德埃皮奈男爵一直跟着我们。”
  莱拉:“让他跟着吧,没有必要躲着他。”
  她独自坐在一根廊柱的阴影下,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斗兽场,也能看到上面。果不其然,莱拉看到了一个人影。她确信这绝不是一个想要避开导游的游客,而是基督山伯爵。
  于是莱拉起身,奔跑,最终停在高台挂落的青藤下。
  埃德蒙唐泰斯在高台上。
  莱拉灵活地攀上去,站在他的面前。
  “好久不见,埃德蒙,我以为你会主动来找我的。”
  埃德蒙:“阿什博恩小姐,既然我们住在同一幢旅馆里,那么,总有机会见面的。”
  莱拉:“是的,先生,我今天刚到伦敦旅馆就碰到了你的管家,贝尔图乔,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更喜欢叫他贾科莫,而且,我也不知道站在我的面前的是威尔莫勋爵,还是基督山伯爵,抑或者是水手辛巴德,因此,我只能叫你埃德蒙。”
  莱拉靠近他,把气吐在埃德蒙苍白得如同月光的脸上。
  “埃德蒙。”
  第85章 大流其血莱拉的生理卫生课
  叫出基督山伯爵的真名实姓后,莱拉一甩披风,像自己攀上高台时那么灵巧地跳下去。
  她不给埃德蒙唐泰斯说话的机会,因为今天晚上本就该与埃德蒙的话没有任何关系,今天晚上属于斗兽场,属于这座花岗岩建筑。
  莱拉转身往回走,在考虑是不是要去找阿尔贝身边那两个导游,还是说跟着弗朗兹一起参观。但是还没有考虑好,她就与男爵撞了个满怀。
  准确来说,是莱拉单方面撞弗朗兹。
  莱拉:“亲爱的男爵,看来你和我一样不喜欢导游,不过,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来斗兽场参观过很多次了——既然你长居佛罗伦萨的话。”
  弗朗兹的眼睛几乎融入到夜色里去:“是的,莱拉,是的,小姐。”
  莱拉声音轻快:“那么就太好啦!我不懂意大利语,弗朗兹,但是我自信自己的法语说得和你的英语一样好,要是你感觉有哪里用英语不方便,尽管用法语介绍好了。”
  如果不穿越的话,她可能一辈子不会来罗马斗兽场,不会来永恒之城。
  可是来到了十九世纪,她就一辈子不会回家了。
  逛完一圈斗兽场,阿尔贝在回去的马车上根据普利尼乌斯书上的内容大发宏论,说观众前应该有铁丝网拦着他们。
  回去之后莱拉有一点后悔,她不该叫玛莎的,对青少年来说,这个睡觉时间太晚了,她记得自己在这个年纪永远睡不够,因此希望玛莎能够有充足的睡眠,可是回到帕斯特里尼老板的伦敦旅馆,时间将近十二点。
  往好处看,不是每一个小姑娘都能在十三岁就看到罗马斗兽场,连莱拉自己十三岁的时候都没有见过种种场面。
  她先打发玛莎回自己的套房,用的理由是需要贴身女仆亲自整理床铺,就像是她在马德拉群岛班卡斯老板的旅馆一样。这是真的,莱拉对于那些旅馆的侍者,信不过一点。
  而莱拉自己,先到弗朗兹他们的套间里坐了一会,又说了几句话。
  大概是看不下去阿尔贝尝试把拉丁文和法语混合起来演讲的样子,弗朗兹岔开话题:“在斗兽场看到的那个落单的旅客,倒很像是我们的邻居。”
  阿尔贝:“什么落单的旅客?”
  他是什么都没有看到的。
  莱拉点头:“的确如此,我和弗朗兹散步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一点。”
  弗朗兹:“在基督山岛上的故事,我已经对阿尔贝讲述过一遍了,假如你不会不耐烦的话,我现在又要对着你们讲第二遍了,因为莱拉阿什博恩小姐还没有听过。”
  阿尔贝向后靠
  在沙发上:“请讲吧,弗朗兹,我当然是不会不耐烦的。”
  莱拉做了一个手势制止弗朗兹开始:“我想你指的是自称水手辛巴德的基督山伯爵大人吧。在他前往英国游历时,我在肯特伯爵的舞会上认识了他,还和他跳了几支华尔兹,不得不说,他长得很英俊,而且舞技颇佳。”
  与埃德蒙唐泰斯的初次见面当然不是这样的,可是既然面前是德埃皮奈男爵和德莫尔塞夫子爵,莱拉觉得自己没必要详尽地解释一切。
  莱拉继续说:“他在世界各地旅游,过皇帝一般的生活,在我此次出发前往罗马之前,还收到了伯爵从希腊寄来的礼物,不过,基督山伯爵这个头衔是他买来的,弗朗兹,我想他是在一个岛上装饰了一个岩洞,你大概已经进去做过客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