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莱拉:“我当然会。”
  她倒在椅子上,呼吸急促,双眼闭着。
  艾格尼丝走到她的身边,与声音同样柔软的,不事劳作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阿什博恩小姐,我觉得有一天你会成为圣凯瑟琳修道院的主人的。”
  莱拉:“我当然是决定自己命运的上帝。”
  艾格尼丝嬷嬷没有理会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她继续说:“你猜猜我想到谁了?”
  莱拉毫不犹豫:“罗斯玛丽,克莱门汀,或者埃尔薇拉。”
  艾格尼丝嬷嬷:“的确是她。罗斯玛丽的英语说的非常好,我压根没有看出来她是法国人。她很聪明,现在已经逃走了。我猜她是跳墙逃走的。”
  莱拉:“你告诉治安官了吗?”
  艾格尼丝:“还没有。”
  莱拉:“她可能杀了人,不过我们谁都不能确定是罗斯玛丽还是吕西安杀了人。”
  莱拉随随便便说“死”和“杀人”,她懒得用更加隐晦的字眼了。
  艾格尼丝:“审讯不是由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负责的。”
  莱拉:“你答应我了。而且你很清楚你自己不会上报柠檬果冻中毒事件。”
  艾格尼丝:“这会毁坏修道院的声誉。”
  莱拉:“这是借口,我知道你不是真的相信上帝。”
  艾格尼丝:“没有。我当然相信上帝。”
  她在自己的额头,肩膀和胸前点了点。
  艾格尼丝:“无处不在,无所不知。”
  莱拉忽然想到些什么:“你给吕西安请医生了吗?”
  艾格尼丝:“不可能!我不能让医生给他处理伤口,也绝不可能让修女来护理他,我扔给那个男人纱布和药膏,让他自行解决。”
  莱拉:“太好了,我们走吧。”
  艾格尼丝:“是的,我们走吧。去小花园的地窖。”
  院长拿出一把金色的小钥匙:“我知道你们这群学生肯定偷偷跑过去玩过,但我才是真正的主人。”
  艾格尼丝居然笑了。
  莱拉耸了耸肩,不做评价。
  第7章 花园的私会莱拉与吕西安
  院长领着自己走过的这条路,令莱拉想到博尔赫斯的写的《小径分岔的花园》。
  这算不算是一个平行世界,莱拉不知道,她所能做的就是藏好自己,在十九世纪活下去。
  活着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莱拉在十八岁读高三悟出来这个道理。
  可惜,擅闯修道院的吕西安大概不知道这个道理。他觉得活着是理所应当的。
  “阿什博恩小姐,”院长将钥匙插进锁眼转动两圈,“这就是我的花园。”
  莱拉微微一躬身:“谢谢你让我参观,艾格尼丝嬷嬷。”
  莱拉走进去,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她没有办法对一座十九世纪的花园表示惊叹,尽管据她观察,院长希望自己表现出来。
  莱拉干巴巴地说:“这是一座很漂亮的花园。”
  她常常看见农学院的实验田,去参观过苏州园林,还有植物园的热带温室,院长的小花园就相形见拙了。
  艾格尼丝:“谢谢你,阿什博恩小姐,我看出来你对园艺兴趣不大。”
  莱拉:“的确如此。”
  艾格尼丝兴冲冲地拿手拨开矮树丛的枝子,
  这个季节没有花,只有刺,还有密匝匝的绿叶。
  莱拉莫名觉得,艾格尼丝不该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扎得紧紧的白头巾,还有浆洗得发白的黑袍子。
  至少在这个花园里,她比在办公室更有活人气息。
  “他就在前面。”
  艾格尼丝说,她走在前面,单看背影,她还很年轻,像她的声音。
  这个人不该成为修道院的院长,看看柠檬果冻和吕西安的事情吧,她不耐烦处理这些杂务,甚至把事情越拖越大了。
  莱拉在花园深处的一张大理石长凳上看到了趴在上面的法国人。
  院长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调说:“这位就是德布雷吕西安先生,据他自己说,他是法国外交部的秘书,而且有望晋升为首席秘书。”
  院长在说到“首席秘书”这个词时格外加重了语气。
  莱拉:“院长嬷嬷,我希望与吕西安单独交谈。”
  院长:“我同意。在交谈过程中,我会看守小花园的门。”
  有那么一瞬间,莱拉几乎要以为院长要把自己和这个男人单独锁在一起。
  但是她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艾格尼丝索恩菲尔德迈着庄严的步子走开了,她的脚步声极轻,但还是有一片叶子被碰掉在地上。
  莱拉在想她参加发愿仪式时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步伐。
  她会后悔吗?
  艾格尼丝嬷嬷会后悔吗?
  阿加莎嬷嬷会后悔吗?
  莫伊拉嬷嬷会后悔吗?
  她们会后悔吗?
  莱拉坐到长凳上,晒得热热的,烫烫的。
  “你的名字是什么?”
  她问。
  “吕西安德布雷。”
  他回答。裤子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莱拉心想自己如果真的捅到他的肾,这个人是不是会死在自己的刀下。
  “性别?”
  吕西安:“你为
  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他想要大喊,但是从皲裂的嘴唇里吐出来的只有嘶哑的音节。
  莱拉冷漠地说:“说英语。我听不懂法语。”
  她懂一点法语,懂得不多。
  莱拉接着问:“性别。”
  吕西安:“男。”
  莱拉:“国籍?”
  吕西安:“法国。”
  莱拉:“你为什么来到英格兰的约克郡?”
  吕西安:“旅行。我在休假。”
  莱拉沉默了片刻:“你的意思是你不去可以一日往返伦敦的布莱顿,不去诺曼底的多维尔,不去德国的巴登巴登温泉,不去阿尔卑斯山,偏偏来英格兰一个到处都是石楠花和沼泽的地方?”
  吕西安的喘息更加急促了:“我感觉口渴,小姐,我想要一杯水。”
  莱拉:“你不配得到一杯水。继续回答我的问题。你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吕西安:“大约一周前。我住在沙斯顿镇,红马旅店。”
  莱拉:“为什么来到这里?”
  吕西安:“为了见到克莱门汀!”
  他忽然疯狂地扭动起身子,莱拉想到实验台上的蛆。
  吕西安:“我爱她!为了她我什么都能做!克莱门汀德蒙莫朗西是我的情人!她是被迫进修道院的,她不是自愿的!”
  他一面说话一边悄悄拿眼觑着莱拉,嘴唇由于用力过度裂开一道口子,殷红的血淌出来一丝,只有一丝。
  莱拉:“克莱门汀叫你杀了我,但是你没有照做。”
  吕西安:“我总还得有良知啊!我爱她,可是也不能……”
  莱拉:“如果我请求院长嬷嬷把你们两个关在一起怎么样?”
  吕西安的扭动停止了:“啊,不,为了上帝,为了主能够拯救我爱人的灵魂,我情愿让她一个人反省。”
  鉴定为装的。
  这两个人之间有爱情才怪。那天吕西安巴不得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罗斯玛丽,或者说克莱门汀身上。
  莱拉:“你们一共见了几次面?”
  吕西安夸张地捧心,他的面色非常苍白:“当然无数次!小姐,替我向院长嬷嬷求情吧,克莱门汀不能——不能禁受被关押的痛苦!”
  莱拉:“从你到沙斯顿镇开始,你一共和她见了几次面?”
  莱拉把手按到吕西安腿上的伤口处:“不说我就按下去了,血好像止住也没有多久……”
  吕西安:“三次,我们总共见了三次面!第一次是在修道院的厨房,当时女仆都不在,是午夜,第二次和第三次都是值班室,我给克莱门汀带了她想要的书和裙子。”
  莱拉狠狠地戳到吕西安的刀伤处,他惨叫一声:“还有首饰!”
  莱拉:“还有什么?”
  吕西安呻吟道:“再没了!”
  莱拉从裙子内袋里找出一张散发芳香气味的信纸,这是塞西利亚的遗物之一。
  她强扭过吕西安的一只手,往他的大腿上去抹。
  吕西安:“疼!别动了!我什么都说!”
  他痛得用法语连连惊叫,莱拉觉得这个音量绝对能让艾格尼丝听见了,但是树丛之后一点动静都没有。
  吕西安:“院长嬷嬷!院长!圣凯瑟琳修道院就这样教导淑女吗?啊,疼!疼死了!”
  莱拉掰着他的手指,指尖都是红红的,泡了伤口刚刚绽开重新渗出的血液。
  莱拉:“很好。”
  随后,她强迫吕西安在三叠在一起的空白信纸上按了手印。
  吕西安:“你要干什么?”
  莱拉:“不干什么,你最好再想想,你除了书本,衣服和首饰,还给罗斯玛丽修女带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