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别装理中客了”“有其母必有其女”“拿回家的肉她又不是没吃”,还有自称老板朋友的,说是她多要工资,又带人去砸场子,才逼得老板拿出了刀,下面一串的“原来如此”“我就说呢”。
  喻鑫弓腰捂住了嘴。
  她突然觉得恶心,要命的恶心。她一把甩下手机,夺门冲向卫生间,站在马桶前干呕了半天,却只呕出一些黄水。
  待到心跳平复,她去盥洗池漱了漱口。
  抬头看去,镜中的自己因为用力,双眼充血两颊通红,头发湿漉漉地黏在额角。
  从小便常有人说,她长得更像父亲。毕竟父亲有一张憨厚老实的脸,而她看起来也纯良无害,相比起来,母亲是格格不入的精明市侩。
  但她后来看到了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她们明明有着一样圆润的眼睛,不算挺拔却小巧可爱的鼻子,饱满的唇添了些钝感。
  只是时过境迁,母亲的目光变得更为算计,松垮的面庞挤压着鼻子,嘴唇也日渐变薄。
  当年那个少女,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呢?
  在自己还没来得及了解母亲之前,她已经匆匆离开了。
  会不会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变成母亲那副模样?
  喻鑫一寸一寸摸着自己的脸。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镜子,目光快要将镜面灼出洞来,仿佛自此就能透过自己看见母亲。
  她太想她了。
  当晚,喻鑫睁眼躺在黑暗里,一夜无眠。
  一闭眼,她就会想到那条视频和评论,也想到白天班里发生的事。
  大家压低声音对她议论纷纷,明明在看着她,却在她回望的时候一秒避开。
  翟疏雨有些失望:“你为什么要骗我呢,难道我不是你的朋友吗?”
  而易执关切地问她“还好吗”,她根本不想回答。
  她连午饭也没想吃,一个人跑到了操场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叶方笙找到了她。
  叶方笙气喘吁吁的,说想找她吃饭却怎么也找不到,在校园里转了好久才发现她。
  喻鑫没说话,只是眼神木讷地看着她。
  而叶方笙在她身边落座,陪她在树下坐了一中午。
  朱恪自然不会放过这番热闹。
  他像只烦人的苍蝇一样,不时在她身边经过,留下几句恼人的“嗡嗡”声,又悄然飞走。
  终于,在下午的大课间,忍无可忍的喻鑫把他喊上了天台。
  哪怕她的语气很差,眼神很凶,朱恪也毫不在意,坦然和她上了楼。
  比自己小了快一头的人,不足为惧。
  铁门关上的下一秒,喻鑫便一拳抡了过去。
  老家没有电梯,从小喻鑫便帮着妈妈搬东西上五楼,二十斤的米能抗两袋。
  那次抡起长凳时,她以为是肾上腺素飙升后的爆发,但此刻,看
  着面前的大高个踉跄着倒地,还在不住咳嗽,她忽然意识到,她的拳头好像真的很有力量。
  喻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拳头还攥着。
  朱恪狼狈起身,退了一步才开口:“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你是女生,老子今天打死你。”
  喻鑫没废话,又是一拳抡去——
  那一步退得太聪明,她没掌握好距离,被朱恪一把抓住手臂,推搡着按到了边缘。
  她的后背抵着水泥围栏,略一偏头,就能看到下面人来人往的广场。
  “想死吗?”他低声威胁。
  胳膊被限制住,不够给他来上一拳,但足以让她一把攥住他的领口,用力到晚上回家后,才发现手心被指甲嵌出了一圈血印。
  “有种你把我推下去。”她的语气很平静,“放心,我一定会把你也拽下去。”
  朱恪分出一只手去掰她的手,但是没用,喻鑫就像一只猎豹,咬定目标便绝不放弃。
  倒是他的喉咙被领口勒着,缺氧到有些放松注意力,低头时身子让开了些距离。
  而这点距离足够喻鑫屈膝,怼向了对方最脆弱的地方。
  上一次看到男生在地上哭着打滚,怕得追溯到幼儿园了。
  他们的姿势是那么相近,身子蜷成虾米,在地上滚来滚去,一边嚎一边哭,脸涨得通红。
  她低头怜悯地看着朱恪,天台上风声萧瑟,他的哀嚎声被扯得很怪异。
  身体迟来地感觉到了疲累,喻鑫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天台。
  第二天,闹铃恪尽职守地响起,喻鑫睁着一双迷蒙的眼,按掉它后在床上呆坐了三分钟。
  三分钟后她没有下床,而是拿起手机,给班主任编辑去了一条请假短信。
  姑姑姑父工作繁忙,没有闲心关注她的学习,入学第一天,她就以姑姑的名义加入了班级群,回复班主任的每条消息。
  请完假,她轻手轻脚出了卧室,主卧的大门还紧闭着,她将自己的拖鞋放上了玄关鞋柜,光脚回了房间。
  重新躺上床,困意姗姗来迟,她听着窗外的鸟叫,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像入睡前一般朦胧,喻鑫以为自己没睡几分钟,上前拉开窗帘一看,才知道已然是傍晚。
  她看着对楼窗台上那盆枯萎腐烂的绿植,“滴滴答答”往楼下淌水,有人经过被淋了一头,气得抬头大骂一声。
  喻鑫被吓得猛地关上窗帘。
  四楼还是太矮了,掉下去哪怕砸不到人,也顶多断点胳膊腿儿。
  喻鑫匆匆收拾好书包出门,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傍晚正是人潮汹涌的时候,她故意把自己挤进人群里,人太多了,多到哪怕她想做点傻事儿,都得先掂量掂量。
  临近晚自习下课时分,她才慢悠悠踱回家,像往常一样和姑姑姑父打招呼。
  姑父照例只是抬头看她一眼,姑姑则在厨房应了一声,一切都是那般稀松平常,没有人发现她的异样。
  人生第一次逃学很成功。
  而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第三次。
  喻鑫一连三天没去学校,直到第四天,班主任忍不住给她发了条短信。
  “喻鑫家长你好,请问喻鑫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如果请假时间过长的话,学校需要三甲医院开具的证明。”
  喻鑫反反复复打出一堆谎言,又因为觉得不够周到给删了,最后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将手机关机丢到一边,闭眼睡了过去。
  下午自然醒来,出门逛到晚上再回家,关机的手机不会发出声响,就好像什么都不会发生。
  她不知道要这样下去多久。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有时候她会很想母亲,想母亲做的饭菜,想她看向自己的慈爱目光,想她身上混合着各种洗剂的味道。
  有时候却又会很恨她,恨她为什么总是那么贪心,那么市侩。
  烧烤摊和大排档已经陆续支起,这个点往家走,到家时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喻鑫贪婪地嗅着这些烟火气息,试图寻求一点实感。
  她其实并不想死,她只是有一点不知道该怎么活。
  当街道开始变窄,路面变得坑坑洼洼,污水在里面流淌时,喻鑫知道已经来到姑姑家的片区了。
  这里的早市摊总是开得很早,晚上的夜宵店却很少,只间或亮着几个铺子。天冷了,室外的桌子都被收起,玻璃门内里起了一层薄雾。
  这处路灯好像都比别处稀疏昏暗些,她魂不守舍地穿行其中,像一具应景的幽魂。
  一声犬吠打破其间的宁静,喻鑫心脏一紧,感觉汗毛都随之竖起。
  她的目光谨慎地逐帧逡巡,扫过每一处昏暗的小巷、岔路,下一秒,她的呼吸霎时凝固。
  拐角昏黄的路灯之下,赫然显现出狗的影子。不知是被拉到变形,还是本就如此,那影子看起来硕大无比。
  喻鑫被吓到僵直在原地,跑不动,也喊不出。
  她只能定定地看着那影子愈来愈近,水泥墙后,走出了一只巨大的阿拉斯加——
  “……milo?”
  第28章 “欢迎回来。”……
  威风凛然的大狗身后,是少年颀长的身影,自昏暗潮湿的巷道中走出,有种错位的割裂。
  见到熟人,milo很是兴奋,摇着尾巴就想往前冲。像是料到了这一遭,闻叙将绳子放得很短,死死限制着。
  原本僵直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喻鑫依然没有动,站在原地,看着一人一狗向她走近。
  直到垂下的手心都能感受到milo呵出的热气,喻鑫咽了咽口水:“你怎么来了。”
  闻叙晃晃手里的牵引绳:“来遛狗。”
  谁会越过一座高架来遛狗。
  显而易见的谎言,喻鑫没揭穿,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低头去看milo。小家伙正乐呵呵地盯着她,她想摸摸它毛茸茸的尖耳朵,又实在畏惧,只好就这么和它对视。
  看着看着,头顶传来一句;“这几天干嘛去了?”
  “上学啊。”
  “你要是好端端去上学,我会来这儿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