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喻鑫自知理亏,低着脑袋噤若寒蝉。
  也就是此刻,她回过神来,想起是在谁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
  “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闻叙问她。
  “说……你送我回家?”喻鑫还是不敢抬头,盯着他那双黑白配色的板鞋,白色的鞋头由于刚刚碾了落叶,沾了一圈灰。
  板鞋后退了一步,是他站直了身子。
  闻叙:“他说,我带你回家了。”
  因为只见到她上了他家的车,确实会出现一些误会。
  喻鑫鼓起勇气抬头看他:“你放心,我今天和同学解释了,你只是送我回家而已,回头我会让他别说了。”
  闻叙似乎被她噎到一时语塞,月光见缝插针地自树缝中斜打下来,又被他的眉骨截住了去路,阴影中,一双幽深的眼令她有些发怵。
  半晌,他认真道:“你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
  喻鑫自认愚钝,确实不太会解这类开放性问题,每次语文的阅读理解都令她好头疼。
  “以为……我真的是你的女朋友,然后去你家玩?”喻鑫努力试图解题。
  也不知她答得有多烂,令闻叙又是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算了。”
  算什么算了呀,最讨厌这种说话说一半的。
  喻鑫心上有点脾气,但还是好言好语:“所以是什么意思呀?”
  “以后少和你们班男生玩。”闻叙的目光不知飘到了哪颗树上,“他们说话挺脏的。”
  喻鑫还是不明所以:“他们骂你了?”
  “……”
  随便吧,不想说就不说。
  不过,他的担忧显然是多余的。
  她和女生还没相处个所以然呢,更别提男生了。
  闻叙:“还有,你打算让这个谣言传多久?”
  得,该来的总会来的。
  喻鑫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她甚至希望一开始自己就没有撒这种谎。
  真是一失足千古恨。
  闻叙看起来没有耐心等她思考,冷冷丢下一句:“一个月。一个月后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不会再默许这个谣言了。”
  喻鑫感觉霎时间,脑海中弹出一个“29天23时59秒”的红色倒计时,开始滴滴答答地走字。
  “……好。”
  “那我先回去了。”说完,闻叙头也不回地开始往桥上走。
  “对了,我该怎么感谢你,我帮你写作业好不好,或者我帮你体测,哦不对你是男生……”
  闻叙的背影越来越远,喻鑫也收起自己愚蠢的报恩提议。
  越过最高点,他的身影逐渐被拱桥吞没,隐没在对岸。
  喻鑫收回目光,大抵是夜晚的寒意侵入,她感觉鼻腔有些发酸。
  她揉着鼻子,有些不想回到那个明亮的教室,在月光的模糊映照下,寻到一丛被碾碎的落叶。
  喻鑫抬脚想要去踩,却莫名顿住,最后只是用脚尖轻轻蹭蹭它们,像在抚摸一只树叶小狗。
  要不是小学老师的悉心教导,喻鑫大概不会明白知恩图报这个道理。
  从小她家的教育,便是想方设法贪小便宜。别人帮你是情分,不帮则是罪过,但因着没有底气,也不敢真和人横生什么大冲突,只能在回家后,在小小的喻鑫面前大肆谩骂那些人。
  家庭和学校,常常让她感觉好割裂。
  她曾发誓不要成为父母那样的人的。
  但眼下,她觉得自己像极了父母,强迫别人给予了自己帮助,却给不了任何有用的回报。
  “妈妈,我讨厌你。”
  刚刚还被小心呵护着的那堆碎落叶,这会儿被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下。
  听着碎裂的声响,喻鑫蹲下身,头埋在臂弯里。
  “妈妈,我好想你……”
  不知道那片树林到底承载了多少少女的眼泪,总之喻鑫不是第一个,肯定也不是最后一个。
  晚自习铃声已经打响,喻鑫才依依不舍地从卫生间走出。明
  明在水池前洗了又洗,却还是洗不掉眼里的红意。
  今晚值班的物理老师已经在讲台坐镇,听见她的“报告”,忙着批作业的他只象征性一点头。
  众人显然还没进入学习状态,循声纷纷抬头去看,目光追随着她落座。
  翟疏雨发现了她的异样,悄悄给她递了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怎么了”。
  喻鑫定定地看着这张纸条。
  如果她们的友谊基于诚实之上就好了,那她肯定会和好朋友倾诉今晚的一切苦闷。
  但她们不是。
  所以,她只能在下面留下一句“没事”。
  喻鑫切实体会到,所有人一旦和闻叙扯上关系,都会关注度飙升。
  比如上次,被班主任揭穿写错名字那次,下课后她其实也忍不住掉了眼泪。虽说没有撕心裂肺,但去卫生间洗脸时也被不少人看见了。
  只是没人关心她,也没人议论她,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一秒便滑走。
  但是今晚不一样。
  第一节课下,喻鑫想去卫生间再检查一下自己的眼睛,没走几步,就从周围嘈杂的聊天声中,敏锐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
  探讨有没有看到她红眼睛,以及她为什么哭,众人交换看法后发现惊人的一致——
  她被闻叙甩了。
  ……过分。
  她在谣言里都没有甩掉闻叙的权利,只能当被甩的那个。
  再次站在镜前,喻鑫佯装洗手,实则紧盯镜中的自己。
  眼红已经褪去了不少,剩下的那点,还比不上她每天熬夜早起后的红血丝。
  喻鑫松了口气,往教室走去,还没走到自己班级的范围,就能听见几个人在热烈讨论。
  “这才过去几天啊?”
  “之前能被闻叙看上,就该烧高香了。”
  “闻叙也就是玩玩,玩腻了就甩了呗。”
  ……
  这群人里有男有女,不少人她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说最后那句话的男生,喻鑫其实并不熟悉,只是早上两姐妹提了他的名字后,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就记住了这个受青春期激素影响,额头和两颊总是红红的男生。
  “我们没有分手。”
  就像当初在女生里说出第一句关于闻叙的谎话,喻鑫故技重施,慢悠悠地经过他们,好让谣言飘过每个人的耳朵。
  但这次有些不一样,她走到前面后顿住,回头看向那个男生:“还有,朱恪,下次你再对闻叙说难听的话,我不会放过你。”
  第9章 我的大小姐
  丢下那句看似具有威慑力,实则毫无底气的话,喻鑫快步回了班。
  虽然不知道朱恪具体说了什么,但从闻叙的语气来看,肯定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闻叙人这么好,她定要捍卫她的“男朋友”。
  只是她能怎么不放过人家?两人差了得有二十厘米,还壮她一大圈,揍她就跟揍小鸡仔似的。
  不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能在这所学校上学的,哪个不比她顾虑多,她连亲爹亲妈都没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喻鑫在课桌下用力握了握拳头,嗯,不怕。
  打赢了见闻叙,打输了见爸妈。
  好像……都还不赖。
  晚上到家,甫一推门,喻鑫便感觉家里的气氛不太一样。
  就是那种温馨的、和睦的,真正的家一样的感觉。
  定睛一看,原来是姑姑姑父在和表哥通视频电话。
  喻鑫就像一个闯入的外来者,抑或她本来就是,一瞬打破了家里的和谐。
  两人抬头看她,想想还是冲她招招手:“鑫鑫,来和哥哥打个招呼。”
  和他父母不同,表哥从来不做这些表面功夫,分明上一秒还笑着的脸下一秒就冷掉,对她的招呼也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
  总不能真的打个招呼就离开,未免也太没有礼貌。
  喻鑫绞尽脑汁找了个话题:“哥哥,日本好玩吗?”
  表哥莫名一瞬警觉起来:“我是来玩的吗,我是来上学的。”
  “啊……”喻鑫一脸无措,“不好意思。”
  右上角的小框里,能看见姑姑姑父的脸,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窘迫,只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我先去写作业了。”喻鑫慌忙起身,离开了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有很多时刻,喻鑫想告诉他们,不好意思啊,你们知不知道,这座房子的隔音真的很差。
  如果这样,表哥就不会在她离开没多久,忧心忡忡地问父母,他的便宜妹妹是不是也想去留学。
  “怎么会呢。”姑姑听起来很着急,“就算她想,我们也不会同意,我们的钱可都是留给你的。”
  你的妹妹来到这座陌生城市已经够痛苦了,更不可能想去什么陌生国家。
  她只是想找个话题,想和你的关系不那么僵硬,但显然失败了。
  孤独就像这样,总来自一些很突发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