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便真的站到了开放式吧台的中间,犹如提前发表获奖感言一般述说自己的忐忑与喜悦,以及对车队和队友的无尽感激。
  应开澜心情复杂,如果没有发生昨天的事,她说不定现在是全场最捧场的那一个,也会由衷地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她们站在最外沿的角落处,没有人能看到她此刻有些伤怀的表情。
  错了,被看到了——
  克莱恩不知何时突破了人群的包围圈,逆着所有人的视线方向站定于她的身前,隔着空气用两根手指向上点了点,像是在试图支撑起她的嘴角。
  随后他弯下腰,直到额头与她的心口齐平。
  应开澜下意识后退半步,问他怎么了:
  “帽子交换。”
  他单手摘下了自己的棒球帽,蓬松的浅金头发瞬间有些炸毛。
  随后抬起头,他一瞬不瞬地看向她,亮晶晶地:
  “上一次和你交换帽子后,我赢下了人生第一个分站冠军。”
  “——kyla,今天也分我一点好运吧。”
  他像是在做祷告。
  是从昨天开始么,应开澜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承受这双透蓝的眼睛的威力了,是不是考取的潜水证在这片蓝色海洋里会被宣判无效,还是那里本身就是一片无人踏足的深水秘境。
  她努力地回想这位二号车手的班班劣迹,赛季初实力差劲、对她肢体骚扰、情绪不稳定、爱哭,背上还有齿印...
  不胜枚举。
  可她还是不受控制伸手摘下了自己头顶的帽子,应开澜被不安和对自我的道德审判所拉扯,手却没有立刻去整理变得凌乱的发丝,而是认认真真地为他带上了这顶自己已经戴过很多次的棒球帽。
  ——可以理解成对他昨天遭受不公待遇的遗憾吧,她认为此刻自己的纵容是惜才的一种表现,应开澜认真地说:
  “祝你心想事成、所向披靡。”
  他明显怔了怔,像是没有预料到会收到这样郑重的祝福。
  帽子已经被调整妥当,他却依然呆呆地维持着半蹲的姿势。
  良久过后,他终于回过神,扬起笑容:
  “我一定会的。”
  克莱恩再次将那顶镌刻着自己车手编号「19」的帽子戴到了应开澜的头上,并用手指为她理顺了发丝。
  应开澜感受到脖间悄无声息地坠入一截纤细的冰凉。
  不等她看清是什么东西,兰切斯特满怀豪情壮志的发言完毕,观赛区想起雷动的掌声。
  克莱恩也默不作声地回到了人群中。
  应开澜看到,这是一条由诸多蓝钻拼接而成的项链,图案犹如被繁复藤蔓包裹住的数字「19」,可倘若换个角度,又变成了一串花体的字母「k.y.l.a.」
  她忍不住抬起头,看到其他的客户开始起哄让克莱恩也说几句,问他在获得席位的第一年就拿下总积分第三名的好成绩有什么感想,以及对接下来的职业生涯有什么规划。
  他歪了歪头看向提问者,嘴角却噙着笑:
  “你怎么知道我最后只能是第三名?”
  应开澜看到兰切斯特的表情在这一瞬快速崩塌,克莱恩却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
  “明明在刚刚,我收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灵验的好运气。”
  应开澜开始耳鸣,心中警铃大作——
  她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克莱恩真的是一个很擅长花言巧语的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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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站红灯熄灭,赛年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场比赛,在阿布扎比全年不曾冷却的盛阳中正式拉开帷幕。
  应开澜受邀来到维修区体验实时无线电交流时,感觉到兰切斯特的比赛工程师叹了一口气——她就当作没发现。
  兰切斯特和迈凯轮车手在发车后的第一个弯道就迎来了火药味十足竞争角
  逐,两台赛车几乎平行共同冒头,迈凯轮车手先行一步切入弯心,以极为强势的走线方式直接将兰切斯特逼出了赛道。
  后者从车道外侧驶出了一号弯,重回赛道的同时因为赛道外的短距离而直接来到了迈凯轮的前方。
  迈凯轮立刻报告兰切斯特切弯不正当获利,需要交还领跑位置。
  五分钟后,国际汽联驳回了迈凯轮的请求,认为兰切斯特已松油门放弃部分获利,不需要交换位置,比赛继续。
  应开澜只敢在心中发出疑问,ryan到底给了赛会多少钱,真是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兰切斯特的准冠军之位。
  于此同时,在起步阶段,5号位和6号位两台赛车发车挤压碰撞,虽然程度较轻并未影响到比赛正常推进,但二人双双丧失掉时间后,在后方的克莱恩直接延迟踩下刹车抢占内线,同时超越两辆车来到第五。
  ——这样大胆的操作方式被视作克莱恩野心的第一次外露,此刻车队给予正面鼓励的态度,称赞他干得很好。
  比赛来到十五圈,迈凯轮还在与兰切斯特激烈缠斗,两人始终没有拉开距离,无数次攻防交换,兰切斯特以0.5秒左右的微弱差距领先,随时有被赶超的风险。
  在他们的身后的克莱恩却以直道上的绝对速度优势打开drs超越了原先的4号位,来到了场上第四,精彩的超车秀雏形已经可见一斑。
  应开澜为自己赛前低估他的能力感到抱歉,但下意识地认为这就是他的极限。
  ——车队建议使用b计划,他们希望克莱恩通过延迟换胎,尽快来到第三名以便协助兰切斯特防守迈凯轮,后者欣然答应。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已经拉出一个进站窗口时间的兰切斯特和迈凯轮在进站换胎之后依然排在克莱恩的前面,但他们之间的差距已经缩小到3秒以内。
  倍耐力官方数据认为轮胎在这样的距离下将出现明显的性能衰减,克莱恩却能在兼顾保胎的同时继续刷新全场最快圈速,工程师询问他是否考虑进站。
  「leavemealone,i’mpushing.」
  (让我一个人待着,我正在全力推进。)
  这是他的回复。
  此刻应开澜已经感觉到不对劲——和赛前的轻松淡定不同,现在克莱恩的开法简直不要命,每一次的刹车点几乎都是最晚极限,稍有偏差他可能就会高速冲出赛道直接失掉比赛。
  如果只是帮助防御迈凯轮,需要这么拼尽全力么。
  车队也有所察觉,示意克莱恩平稳一点,不需要这么着急,却没有收到无线电回复。
  已经进站换上新胎的原三号位车速甚至都比不上没换胎的克莱恩,彻底无视车辆性能的衰减的反自然现象,他几乎是站起来扛着车在跑了。
  进过站的兰切斯特似乎逐渐找到感觉,他稳定在了领跑位之上并和迈凯轮拉开距离,于此同时,克莱恩也已经追近到迈凯轮身后。
  第二场攻防大战一触即发,接力棒交给巴伐利亚的另一名车手,所有人都以为这也会是一场持久的恶战。
  但他们低估了这半年以来克莱恩多次与迈凯轮车手交锋后对对手的熟悉程度,或者说克莱恩很清楚——迈凯轮根本不敢赌。
  他们一旦相撞就是双车退赛,失去这位车手后迈凯轮将前功尽弃,但丢掉了克莱恩的巴伐利亚还有兰切斯特。
  迈凯轮此刻背负着车队所有的期望,无法做到像克莱恩这样破釜沉舟。
  因此在进弯处克莱恩不做任何的避让,效仿对方最擅长的提早进弯心,直接杜绝了所有线路可能,横冲直撞迎着对方线路而去,宛如一头离失控只有一步之遥的恶兽。
  迈凯轮车手前后交困必须谨小慎微,他不敢有任何冒险,不得已让出位置,并在克莱恩扬长而去时在驾驶舱内朝他竖起了一枚中指。
  转播画面实时投至应开澜的面前,她有一瞬间有些想笑,很快又迅速收敛了——大家都能看出,现在的克莱恩已经有些不受控制。
  比赛来到二十七圈,他从第七直接升到第二突破了极限,在高温赛道上坚持了这么久的黄胎也已经突破极限。
  他却依然不满足。
  他的工程师不得不安抚他:
  “theo,你做得很好,现在需要进站吗?”
  「那我刚刚超越迈凯轮的意义是什么?」
  对于车队保守古板的策略,克莱恩开始变得富有攻击性,开始变得不听指挥。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征兆,心境不够平稳会极大地增加驾驶风险,轻则出现失误丢到当前排名,重则冲出赛道车毁人亡。
  车队强制要求克莱恩下一圈进站。
  几乎就在此刻,赛道上横生变故,末尾一辆赛车忽然甩尾撞上围墙,车辆碎片飞溅污染赛道表面,引发现场安全车。
  安全车期间所有车手为了保证轮胎性能都会再次进站换胎——而作为场上唯一没有进过站的克莱恩成为了最大获益方,他直接坐稳了第二的位置,并和第一的兰切斯特迅速拉近距离。
  车队当然猜到了他的野心,对此,他们给予的对策是,给兰切斯特换上速度更快的红胎,给克莱恩换上速度最慢耐力更长的白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