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不过那时,苏尧也不过是日日酗酒,颓废度日。
  后来朝廷果有封赏,赏赐了官职。长孙昭却嫌六百石的赤翼校尉官小,便推脱要在父亲跟前尽孝,故而推脱之。
  长孙昭拒官,可推拒的官职也落不到苏尧头上。
  郡守公子瞧不上眼的东西,对于旁人却是救命稻草。
  得知此事后,苏尧便喝尽了酒,这样举剑自尽。
  人生就是如此,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芸娘哭得死去活来。
  她还求上了越止:“少主人的聪慧心机天下无双,我们母子奉养你多年,你替尧儿报仇,好不好?以你手腕,必然能让长孙昭生不如死!你有这个本事的!你做得到的!”
  芸娘跪下,手掌死死攥住了越止的衣服角。
  越止看她哭哭啼啼的,又求又闹,心里也很不耐烦。
  不过不耐法之余,越止又觉得有点儿好笑:“乳娘不是说我天性淡漠,性子有些不好,所以要学会克制、容忍,不要由着自己性子?”
  “你觉得我是生了一种病,故我再如何自以为是,自私自利,故你也不见怪,反倒尽力感化我。”
  “你这样教导我、拯救我,好正义,好了不起。”
  “但而今你亲生儿子死了,你便恨不得我就是个变态,杀人也好,别的什么也好,都可以去做,你也不理会了是不是?”
  越止一下子就说中了芸娘的心思。
  那时候芸娘瞪大眼睛看着越止,任由自己眼睛里流淌眼泪,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越止缓缓的,将自己衣服角从芸娘手里扯出来。
  芸娘本来攥紧的手掌也已经没了力气。
  越止说道:“从前儿子还在时,你待我这个少主人比对亲儿子好。等亲儿子死了,你倒是痛不欲生,是不是还悔不当初?乳娘,你这是何必呢?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贱。”
  “你怎么是这种人?”
  他这样说着芸娘,芸娘瞪大眼睛看着她,好似看到什么怪物。
  二十多年前,芸娘也是个鲜润活泼少女,可而今已然见老了。
  她死了亲儿子,跪在地上,散着发髻,头发里有一根根的白头发。
  但越止却不理会,也不伤心,更不在意。
  芸娘蓦然尖叫了一声,这般站起来,喘着气,跌跌撞撞离开。
  她入了自己房,掩住门,在房间里叫。
  越止大度,也不计较芸娘极恶意的想要利用自己的事。
  他略一犹豫,觉得有些话到底还是要说清楚才好。
  于是越止立于门前,说道:“你高看我了,我什么都没有,怎么向长孙郡守父子复仇?再者人生轻松些难道不好?我也不想背那样的包袱,使得自己很是为难。”
  “乳母你高看我了,你心里竟觉得我那般有能耐。不过父母总归会高看自己孩子,所以我也不会见怪于你。哎,苏尧死了便死了,报个仇,难道死人能活过来?乳娘你还是看开些,不必为某些改变不了的事自苦。”
  “我不怪你,你也别怪我。”
  越止想着明日的早食,想着要吃碗汤饼,要多多浇头。
  若是平时,越止也会让芸娘去准备,可而今,他也知晓芸娘没这份心情。
  他只得说道:“明日我的早食,你亦不必费心了,好生歇息。”
  到了次日清晨,越止自己吃了汤饼,买了些蒸饼,倒想着给芸娘送过去。
  他打开房门时,却已看着芸娘自缢而亡。
  那尸首吊在横梁之上,因越止开了门,便有风吹进来。
  那悬梁上身躯却是摇摇晃晃。
  于是越止便知晓从此以后,他便要靠自己谋生了。
  小时候,他倒是有过一个家。
  怀着高尚情操沉迷于拯救天生变态少主人的乳娘,口里说得凶狠却到底不断为家里供血的乳兄弟。
  还有他这个毫无感情,只以自己为中心,只知晓索取的天生冷情之人。
  这样扭曲的,痛苦的一个家。
  到底还是支离破碎,分崩离析,最后烟消云散。
  自私的恶毒之花却活到了最后。
  而今越止举着手臂,冉冉一笑:“你怎知我是朝廷奸细?”
  “这些年私下和你来往,也是皇后所许。”
  “本来皇后还想留你两年,可惜了。”
  他说着话,手指拂过腰间那柄细细的软剑。
  寒光流窜间若银水泄地,他轻巧的割下了长孙安的头颅,就好似摘下一颗成熟果子。
  他亦想起长孙昭,长孙昭只敢杀长孙恩,却不敢忤逆长孙安。
  越止可不是那样的人。
  无论神明还是蝼蚁,邪恶还是善良,他总归是一视同仁。
  他也不知晓为何想起当年那些事?难道自己还是在意的?他是起心计较?
  苏尧醉酒后自尽,推门进去时便嗅着浓重血腥气,割断颈动脉喷溅的血弄得满屋子都是。
  还有是芸娘悬于梁上轻轻摇曳得身影。
  以及,从他手里掉落的蒸饼。
  越止只觉得脸颊热热的,手指一抹,竟是刚刚新鲜从眼睛里留下泪水。
  第142章 可牺牲一下裴无忌
  越止也戏弄长孙安好些日子。
  在长孙安看来,越止也只是寻常,算不得如何出挑,也并不怎样有能耐。
  可这得要从什么角度来看。
  越止在长孙安身边时,长孙安的一举一动,如何调兵遣将,乃至于早上喝什么茶,晚上看什么书,宫中之人皆是清清楚楚。
  乃至于长孙安逃至赤丹山,越止自有法子使得朝廷知晓长孙安山中巢穴。
  不过这样的日子也该了结,虽看长孙安如丧家之犬,疲于奔命是十分解气,可越止他自己还不是过着苦日子。
  按宫里那位意思,自己还应跟长孙安久些,借长孙安引些旁人露出真面目。
  上面人真是不体谅下边人的辛苦!
  越止也寻了个由头,只说自己奸细身份被发现,趁机杀了长孙安。
  然后他提起长孙安头颅瞧了瞧。
  越止已伤感完了,此刻不免笑了笑。
  自己倒立了个大功,对于避免北地动乱折损人命有很大功劳。
  所以大约便是他这样子人之所以能存活原因。
  有他在,恐损人命。没他在,也许死得更多。
  无论如何,这北地的腥风血雨暂也告一段落。
  朝廷开放了互市,以此缓和彼此间关系。新的北蛮王上位,地位尚自不稳,也少不得有一番内部清算。
  春将尽,风愈暖。
  裴玄应躺在床上有些时日了,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他时常做梦,会梦到自己刚来北地郡时,见着的那个骑马姑娘。
  就好似从前一样,他和容兰一起骑马、踏青,有说不完的话。
  这样情意绵绵时,他鼓足勇气,对着容兰说道:“阿兰,那件事,对不住。我不应该和你说那样的话。”
  因为红绡之事,他和容兰吵闹十分厉害。然后裴玄应便负气离去,头也不回。
  他还太年轻,眼睛里揉不得砂子,又或者以为以后岁月还很长,可以有很多世间跟心爱女娘争吵再和好。
  可惜,人生匆匆,意外不知晓什么时候会来。
  你以为永远的事情,不是真的永远等着。
  梦里的容兰眼里掠过一缕忧伤,然后侧头看着他说:“我不怪你的。”
  “玄应,我只盼你以后很好很好。”
  她说:“我要走了,你也该回去。”
  然后容兰挥着马鞭,骑着马儿,这样越走越远。
  裴玄应想要追也追不上,梦里面的他已经禁不住泪流满面。
  然后他醒了过来,浑身沉沉,一点力气没有。
  他脸上犹有泪痕,和梦里一样,眼眶酸涩得不得了。
  服侍他的婢女见他醒过来,也欣喜无比。
  不多时,裴无忌也被请过来。裴无忌眼睛亮晶晶,眼眶亦微微发红,容色亦甚为急切。
  裴玄应从未见过兄长这个样子。
  裴玄应才醒来,身子也很虚。他说不了什么话,大都是裴无忌在说,说一些北地形势,说裴玄应昏迷时候发生了什么。
  裴无忌也提及了容家,他使容家长房自尽,暗暗处置了几个跟长孙郡守勾结的容家族人。至于容家其他人,看在容兰面子上,亦不再追究。
  裴无忌说这些话时,一旁婢女服侍裴玄应进食,喝用鸡汤人参煨的稠稠小米粥。
  裴玄应吃得很吃力,但也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多吃一些。
  他想要好好生活下去。
  不过裴玄应如今身体虚弱,脾胃本虚,进了些粥水后便再也吃不下了。
  婢女退下后,他看着裴无忌,说道:“大兄,之前,我不知晓是不是你。但是,仍然选择彻查案子。幸好,并不是你。可是,我本不该疑你。”
  他喃喃轻语。
  裴无忌则摇摇头:“不对的本应是我。玄应,这样我很是开心,让我觉得你已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