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少女下巴尖尖,漆黑的眼珠子里流淌了几分专注之色,观察得很是仔细。
  沈偃忍不住多看两眼。
  正这时,薛凝听到马蹄声,抬抬头。
  没一会儿,就看着一道熟悉身影策马而来,队伍领头的正是裴无忌。
  也不知谁招惹裴无忌了,他一张俊脸染上了一层寒气。
  玄隐署正式成立,裴无忌着暗红官服,斜系一条墨青色披风,倒有几分凛然锋锐之意,不似之前在宁川侯府上那么散漫,添了些气派。
  看着也像那么回事。
  就是脸仍然臭,好似谁欠了了他钱不还一样。
  裴无忌下了马,蓦然狠狠剐了薛凝一眼,薛凝简直莫名其妙!
  沈偃客气打招呼:“裴署长。”
  裴无忌:“沈少卿!”
  以官职相称,彼此间看着也生疏了不少。
  连薛凝也看出些不对了。
  裴无忌也未想到相交多年,一向脾气不错的沈偃居然会指责自己,还因薛凝这个狡诈恶女。他将宁川侯府那些污秽之事扯出来,闹得沸沸扬扬。沈偃却不信他只是一心谋事,偏觉得他故意针对薛凝,就为了给薛凝落下一个凶名。任是裴无忌如何坦然分辨,沈偃也丝毫不信。
  裴无忌一直觉得沈偃并没有自己聪明,有些事纵然做了也能分辨过去。但沈偃就是个犟种,认定了的事说不通。这和善温厚只是沈少卿外在,实则他认准的事没法改。
  裴无忌心下愈发不是滋味。
  说到底,廷尉府也不缺仵作,但沈偃却刻意请了薛凝相助。因为沈偃有意弥补,表示沈氏对薛凝并无嫌弃之心。
  倒让两人有更多机会凑一道。
  这般朝夕相处,指不定还真会生出情意。
  裴无忌也曾向灵昌公主抱怨此事,让灵昌公主也劝一劝,毕竟都是打小就玩一块儿的三个人。可灵昌却说自己并不认识那位薛娘子,自然更不了解薛娘子的真正为人,所以无从劝起。
  公主又劝裴无忌还不如不理会,又没什么凭据,旁人越拉扯诋毁,沈偃那君子之性必然会更加回护。
  倒不如不理会。
  难道裴无忌正经事很少,花心思对付个小女娘。
  灵昌公主表示不理解。
  裴无忌没听进去,他自来不是听之任之的性子。
  可偏偏让灵昌说中了。
  为方便验尸,今日薛凝打扮利落,窄袖短襟,头发也挽在脑后,露出雪白后颈。除了面颊有几分青白之色,模样倒颇为清丽。
  薛凝正在填验尸格目。她毛笔字写得差,仍取了羽毛笔沾调的墨水写。落裴
  无忌眼里,薛凝写字都要比旁人要奇怪些。
  薛凝手指纤细雪白,可这纤纤手指却又透出几分坚韧。
  蒲草韧如丝,虽纤纤柔弱,却有属于她的韧性。
  第18章 凶手
  虽有嫌隙,也不妨碍沈偃和裴无忌谈上公事。
  沈偃:“可是为吕家大郎之死过来?”
  裴无忌淡淡说道:“死去的吕彦是牵扯进有些事情当中,不过沈少卿暂且不必理会就是。”
  新官上任,裴无忌谈不上如何意气风发,又因与好友发生争执,面上不免添了几分郁色,眸色也深了深。
  沈偃默了默,然后说道:“那日在宁川侯府,薛娘子对郑珉说那死去的姚娘子拒绝为妾时还未跟魏楼相好,你可还记得?”
  裴无忌微微一僵,只点了一下头,面色铁青中却透出几分不悦。
  他不喜沈偃总提及薛凝,又太关注那个女娘一举一动。
  分明蛇蝎一般性子,沈偃却总是夸赞。
  沈偃则说道:“旁人听了,会觉得因她与魏楼不和,故意使人知晓魏楼不知避忌,刻意招惹。但我觉得,她是想让别人知晓,死去的姚娘子之所以拒绝,不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是因她自己不愿。”
  旁人不会留意这些细节,沈偃却留意到了。
  裴无忌不置可否,心下却觉得这不过是因沈偃心思柔软,总是将旁人往好处想。
  裴无忌硬邦邦问:“那你可心悦她?”
  沈偃一愕,这一问得有点突兀,不过沈偃并没有什么羞涩无措之色。
  裴无忌也笃定沈偃不喜欢,沈偃是个慢热的性子,稳重敦厚,不是会一见钟情的性子。
  裴无忌:“那就是不喜欢,那么沈氏不再将薛娘子说给你,沈少卿难道不欢喜?何必再节外生枝,再添什么来往。还是非要事事周全,只为自己心里好过些。这恶人,我已替你做了,认了也无妨。”
  裴无忌也薄有恼意,甚至觉得沈偃这番温厚周全有些虚伪。
  沈偃自然也听出了裴无忌的言下之意,面色僵了僵,再开口时候嗓音里已有淡淡怒意:“家中长辈对我如此安排,何尝不是出于一片善意?裴郎君,其实你与我虽为知交,但你与我家里人有何不同?你何尝听进去我之言语?我已经说过了,不必为了我为难薛娘子。”
  “还是因为你如今领了别人羡慕不已的差事,心里却郁郁不乐。你摆脱不了皇后安排,于是便将我的事感同身受,借我之事发脾气。不过,那终究是我自己的事。”
  裴无忌蓦然面颊煞白。
  他一语不发,不欲再谈,目光扫过薛凝,眼中透出几分厌色。
  裴无忌性子本便不算好,面颊也染上了几分冷煞,大约对薛凝记恨又添了几分。
  薛凝虽听不大清两人说什么,却也瞧得出两人在争执.
  她越发不喜裴无忌。
  看裴无忌眼神,这争执多半还跟自己有点关系。不过哪怕跟自己没关系,薛凝也不喜欢。她最不喜欢工作时情绪不稳的人,吵的还是私事。
  薛凝心就想,这裴郎君性子大概是被养坏了。
  这时节,吕家苦主已至,马车上下来个年轻女娘,容貌温秀,眼眶发红,正是吕彦之妹吕雪君。
  吕雪君贤秀温柔,为人可亲,与其兄大不相同。薛凝听过些八卦,知晓因吕家败落,吕彦名声又不好,累得她说亲不顺,一直未嫁,今年已二十五。旁人提及,没有不替这吕娘子可惜的。
  如今吕雪君眼眶红红,慌乱急切。
  吕彦名声虽差,可与其妹情分却是不浅。
  吕父早死,只留下一双儿女。吕母得讯,一口气没缓过来,如今还喂着参汤歇着。吕雪君也不愿母亲看着什么刺激画面,故而独自前来。因来得急,吕雪君也没拢个族人亲眷相陪。
  薛凝身为现场唯一女子,也脱了手套,扶着吕雪君去认尸。
  一见吕彦尸首,吕雪君就身躯一颤,抖个不住,本来强自忍住的泪水簌簌落下,泪如雨下。
  她张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说道:“正是家兄。”
  容色极是悲凄。
  裴无忌走过来,目光逡巡,然后落在薛凝身上。
  他说道:“薛娘子习得验尸之技,自然是心怀仁善,维持公义,为死者昭雪,好一片赤诚公心,是不是?”
  薛凝自然听出裴无忌绝不是在称赞自己。
  裴无忌:“不过可惜了。死者吕彦,生性暴虐,是出了名的纨绔,名声不大好,耽搁薛娘子攒个惩奸除恶的名声了。”
  旁人也许会死者为大,吕彦平素人品再如何不堪,死了也嘴上留情,不好再咄咄逼人。而且吕雪君备受打击,还站在一边。
  但裴无忌性子恶劣,并不怎么在乎。
  吕雪君忍不住颤声:“家兄已死于非命,还盼,还盼裴郎君言语留情。”
  吕雪君生得貌美,如今哭成个泪人儿似的,看着楚楚可怜,情绪上头说话也不利索。
  换做别人,多少会生出些怜香惜玉之情。
  裴无忌却并没有什么感觉,随口说道:“这是人尽皆知之事,莫不是还冤枉了他。”
  他略有不耐:“这死了倒是他的福气,否则如今也是个罪身。”
  那就是吕彦犯了什么事,犯在新官上任的裴署长手里。吕雪君听出裴无忌言外之意了,悲伤之中也不觉添了一缕惧色,身子也是摇摇欲坠。如若犯事,这犯的事是否会牵连吕家亲眷,这是谁都拿不准的。
  正自此时,远处传来烟火讯号,裴无忌也不跟薛凝斗口了,容色倒是专注几分。
  一旦认真起来,裴无忌就像是盯住了猎物的猛兽,就像嗅到什么味道,有着一种异样的敏锐迅猛。
  也不多时,他手下卫士押着个五花大绑男人过来。
  薛凝注意到那几个玄隐卫士身上也都挂了彩。
  因受伤缘故,那几个卫士也不客气,将犯人从马上拽下,拖曳至裴无忌跟前。
  裴无忌捏着马鞭,将对方脸支起来,要看清楚样子。
  “果然是你,郭崇!”
  薛凝观察得细,发现裴无忌眼中掠过一缕失望之色。
  被死者虐死的妾室娥娘是陈丹逃荒时失散的女儿,郭崇则是陈丹认下的义子。
  陈丹郁郁而终,女儿又被虐打而死,郭崇便心生复仇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