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这时裴无忌上前,敲了魏楼手腕一下,示意魏楼松手。
  云蔻当然也听过这裴郎君名头,心头畏意更盛,更不必说此刻裴无忌凑得极近。
  因凑得近缘故,裴无忌虽戴着面纱,云蔻却将他脸看得七八分清楚。裴无忌不满自己脸上出了几颗红疹,但实则他容色极盛,除了他自己,旁人根本不会留意到。
  云蔻心
  里自是七上八下,紧张得很。
  裴无忌倒不似魏楼这般凶狠,只伸手将云蔻衣袖拢下来,毕竟众目睽睽下露出手臂不太好看,口中说道:“若你担心无处可去,我与灵昌公主素来交好,只需我说一声,她身边添个婢子也不难。”
  这么说着,他抬头扫了一旁薛凝一眼。
  虽戴着面纱,裴无忌眸色却甚是锋锐,好似猛兽盯住了猎物。
  说到底,也是魏楼自恃矜贵,不大看得上婢仆之流,这些从魏楼言语里都是能听出来的。故魏楼也不会去想一个婢子以仆告主,以后又如何自处。
  那么裴无忌就给了云蔻一个保证,更给了云蔻一条后路。
  云蔻也开了口:“姑娘当真并未虐待我。”
  人家还是那句话。
  裴无忌为之气结!
  一旁暗戳戳看戏的越止嘴角上扬,忍不住笑了笑。
  平心而论,裴无忌虽名声不大好,又被京中之人悄悄议论为纨绔。但越止这个对头人却知裴无忌虽放肆不羁,其实颇为精明。
  且薛凝虽身份微妙,可那要看跟谁比。她空有郡君头衔,又如何比得上裴氏上下极宠的裴无忌?
  裴无忌抛出橄榄枝,这婢子此生当中难得有机会遇到这般贵人。
  估摸着因为这样缘故,裴无忌也没想到云蔻会拒绝。
  谁让裴无忌身份贵重,哪怕是婢仆之流,能跟裴无忌说上话的也是家中管事之类,没有不精明的。
  聪明人见多了,裴家少君也体会不到蠢笨胆怯之人心思。
  当然更妙的是薛凝挑了这么个婢子虐待,好一朵黑莲花!
  听着云蔻这般回答,裴无忌脸冷了下:“我给你个机会,想清楚些再答。”
  云蔻那是寒毛倒数,怕得更厉害。
  沈偃在背后说道:“慎之,不可失态。”
  裴无忌冷哼一声,倒也未再发作,接着便退后一步。他与沈偃关系亲近,彼此间私底下可直称其名。不过沈偃有意提点他时,便会叫裴无忌的字。裴家给他取名无忌,偏偏赐字慎之,也是要将其性情压一压。
  裴无忌冷冷望向薛凝。
  四目相对,薛凝蓦然说道:“不错,我确实虐打过云蔻。”
  裴无忌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但裴无忌这般以为,在场众人皆是风中凌乱,听得这峰回路转,不可置信。
  薛凝口里这样说,其实她心里也颇为后悔,这后悔从话一说出口时就开始了。
  薛凝一边后悔,一边望向了云蔻。
  云蔻这受害者脸上也写满了震惊,眼眶里泪水未散,不知所措看着自己。
  云蔻今年才十五,搁现在高中生的年纪吧。
  她总不能让云蔻习惯认命这样的事吧?长于那样的家庭,对于云蔻这样的女孩子来说,很多事情已经是理所当然。
  云蔻会错误以为忍耐纵容是对的。
  以后出了府,嫁了人,她还要继续跟家人打交道,万一丈夫待她也不好呢?
  薛凝总归穿的是个贵族女娘,无非是名声差些。原书也是确定她是杀人凶手才被宫中所弃,至于虐婢不过是“锦上添花”。
  薛凝一咬牙,心想死就死了。
  她看着云蔻那张含泪怯弱的脸,补充:“是打得云蔻手臂骨折的虐打。”
  薛凝伸出手,抬起云蔻手臂,指着手臂一处:“就是这儿骨折,若细细摸一摸,还能摸出骨折后的增生。”
  她看着云蔻惶恐的眼睛,然后说道:“云蔻,对不起,从前是我不好。”
  云蔻本是眸中含泪,蓦然泪如雨下。
  薛凝鼻子亦是微酸,她蓦然站起来,转身看向裴无忌:“裴郎君,你说过让云蔻去灵昌公主那儿,不会不算数吧?”
  这骚操作把裴无忌都弄得一怔,他脸色微沉,吃不准薛凝葫芦里卖什么药。
  不过这时,哭得梨花带雨的云蔻抱着薛凝大腿:“姑娘,求你不要舍了我呀,我只想服侍姑娘,姑娘如今待我很好,我只盼一心服侍姑娘。”
  云蔻是真心如此的,薛凝劝了几句,云蔻仍是“痴心不改”,都把薛凝整不会了。
  越止也是叹为观止,若这是薛凝所使手段,那倒是颇为高明。
  按大夏律法,仆人也不能随便打杀,杀仆者,哪怕是有卖身契的家生子,也是要徒一年,罚金五百。遇到上官心情好,还能以金赎刑,也就是给钱了事。
  至于主人日常打骂婢仆两句,搞搞体罚,那就没有明文管束了。
  除非将婢仆打至“大残”,比如断手断脚,毁容之类,但那也不过罚金了事。
  薛凝虽承认了虐待,也没犯哪条大夏律法。
  更不必说云蔻还忠心耿耿,依依不舍。
  看着也不过是薛凝有次脾气太差,出手重了些,日常待这婢子并不差。
  在场这些宾客眼里,哪怕心里真嫌薛凝脾气差些,但没谁真觉得是什么大事。这谁家府上不会教训婢仆?便是儿子不孝,父亲也能赏顿板子赐家法,家里板子还打不得仆人了?
  若全然否认,这府里其他人也不是瞎子,总能扯出其他人证。这私底下传,绘声绘色,还不知传得多离谱。
  如今薛凝扯在明面上,摊开来说,让众人看清楚所谓的□□也就这么回事。
  薛凝终于回归正题:“如今还是姚秀这桩案子要紧。”
  她让云蔻给自己取了副手套,云蔻领命听话。这一做事,云蔻就不哭了,别说这主仆二人还配合得极好的。
  裴无忌更无语凝噎!
  裴无忌:尊重、祝福!
  薛凝:“对于姚娘子的死,我对凶手是谁也有些看法。为证清白,我愿当众道之。”
  魏楼满面阴冷看着薛凝,对薛凝说出来的话无半点信任。魏楼也未曾想到薛凝这般有手腕,连裴郎君都吃了亏。
  薛凝:“大家且姚秀尸首,尸首前襟湿润,隐约可见水渍,足尖有青苔痕迹,是阴湿有水之处才生有。但发现尸体的小径四周并无水池,更无青苔,凶手是移尸至此,这里并非姚娘子遇害现场。”
  “无论是我,还是沈娘子,都是纤弱女眷,没什么力气杀人移尸。”
  沈萦听到薛凝辩白之词,心情十分复杂。
  她情不自禁望向了魏楼,虽被薛凝那般诋毁,沈萦也难以相信魏楼是个恶毒之人。
  裴无忌仍有几分怒意,冷冷站在一边,开口的是沈偃:“女子虽体弱,但若二人合力,也是能杀人移尸。”
  薛凝:“尸首上衣干净,但下摆脏污,且有明显拖痕。凶手是抬起姚秀上半身,令其面朝下,如此拖拽,不像两人合抱。若一人抬头,一人抬脚,裙摆便不会这样脏。尸首袖子大抵干净,独独袖口是脏的,是有人以手拽肩,手臂下垂所至。若二人在前拖拽,一人抓尸体一只手更合适,那么尸首袖口就不会脏。”
  旁人听着薛凝推断,越止却望向了云蔻。
  云蔻已寻出了手套,递给了薛凝。
  薛凝麻利戴好手帕,这次触碰尸体,她并未听到奇怪声音。
  薛凝想若不是幻觉,那就是要直接肌肤接触自己才会听到那样的声音。
  她口中飞快说道:“口鼻处有细碎泡沫,眼下有红色血点,初看是窒息身亡。面部脱妆,可能是浸水说导致。”
  薛凝示意云蔻给自己递工具,撬开姚秀嘴唇。
  在场之人都瞧呆了,万万没想到薛凝这个郡君居然这般接触尸首,也不带怕的。
  虽是为洗刷冤屈还自己清名,可也未免太匪夷所思?
  更不必说薛凝这朵养在宁川侯府的娇花何时学得这般验尸之技?
  魏楼面露恼色,又有些狐疑,他显然不知晓薛凝竟能这般鼓捣。他飞快看向沈、裴二人,见这两人并未阻止,也只能不说什么。
  薛凝跪在地上,凑过去看死人嘴唇:“齿根颜色鲜红,乃血瘀之状,因窒息形成玫瑰齿。”
  她取出小夹子,从姚秀口腔内刮出泥沙和藻类碎屑。
  “死者面部浸入水中时还活着,挣扎着呼吸,水中泥土和藻类灌入口鼻之中。”
  收集了姚秀口腔异物之后,薛凝又让云蔻戴上手套,跟薛凝合力将尸首给翻过来。
  云蔻胆小,不过既是薛凝吩咐,自也提心吊胆接触尸首。
  薛凝:“尸体前襟多有水渍,裙摆也被打湿,否则哪怕拖曳,也不会弄得这么脏。但后背衣料领口虽是湿润
  ,腰下较为干燥,不似前襟湿润。那么便是有人将姚秀按入水中,令其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