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居尘仍然垂着眸眼,身姿是说不出的恭敬,点点头。
  “那麻烦李大人再亲笔帮我写一道祝福的灯语,挂在上方。”
  居尘下意识抬首问道:“王爷想要哪句,百年好合,还是永结同心?”
  四目相对,宋觅勾起唇角,“你想写什么都行。”
  居尘心头一抽,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笑得十分冷,甚至,视线在与她半空交汇的瞬间,好像剜了她一眼。
  或许是她期待他剜她一眼。
  只有这样,她才能解释自己为何心口宛若利刃扎过,鲜红血迹潸潸而下,心底一片血流成河。
  居尘顺从他的要求,坐到了桌前,握笔挣扎半晌,那一个百字,写下一横后,接下来的笔画,怎么都落不下去。
  最终,她退而求其次,将那一横,变成了一个“万”字,将“百年好合”,变成了“万事顺遂”。
  她想,若是他俩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于他而言,也是万事顺遂的。
  她宽慰自己。
  女帝临时有事,前往御书房。
  暖阁只剩他俩。
  把灯语系上灯座底部,居尘将那盏无骨花灯递到了宋觅面前。
  宋觅起身,也没去看她写的什么,直接放进锦盒带走。
  他神情向来平淡,女帝走后,这份平淡,到她面前,几乎变成了一种淡漠,透着一股寒意,冻得人牙关打颤。
  居尘本想客套几句,瞬间被劝退了,低眉顺眼,恭送他离去。
  宋觅一眼也没给她,转身一霎那,幅度有些大,带起一阵短风的同时,广袖中的东西,不慎掉落下来。
  第74章 辞忧别院。
  居尘低头一看,是一幅丹青画像,画面不大,跌落在地,两边画轴一展,露出中间一小部分。
  居尘凝眸看去,好像是一位姑娘的背影,微侧着头,只露出一点模糊的脸部轮廓。
  画面只展露出她的额头往下,脖子往上,居尘俯身去捡,视线一瞬间拉近,她看见她鬓如鸦羽,后脖颈修长美好,肌肤胜雪,耳廓透着隐隐的粉,耳后连接脖颈处,似有一点淡红的墨迹。
  那点墨迹刚好介于画面展开与隐藏的部分之间,居尘心口一滞,无法确定那是一枚朱砂痣,还是其他色彩的一点端倪,正想拉开卷面仔细看清楚,宋觅比她抢先一步,将它迅速抓了起来。
  居尘捏住画轴一角的手倏尔空落,再抬眸,宋觅已经把丹青卷好,放回了衣袖之间。
  居尘顿了顿,“那是……”
  “是什么都与你无关。”
  宋觅垂目梳理衣袖,神色冷漠到居尘逐渐否定自己的猜想,越想越觉得不可能,他没有理由把一个成为过往的女子的画像,随身带着身上。
  理智恢复,居尘温言陈述实情:“我没有看清楚。”
  宋觅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你这话的意思,是还想仔细看看?”
  居尘连忙道:“不是……臣只是想让您安心。”
  安心,他有什么好安心。
  然他面上再不显山露水,心知自己方才的动作,落在别人眼里,的确充满了怕被抓包的慌乱感。
  宋觅扯了下唇角,问道:“你以为我画了什么?”
  “没有……臣只看到一个后脑勺,没看到下面的部分。”
  居尘只是单纯陈述实情,凝着宋觅愈发晦暗不明的神色,她一怔,把话放回嘴里回味一口,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根。
  什么叫没看到下面的部分?下面除了衣服还能是什么,她这话说的,就好像他真的画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样。
  宋觅显然也回想起了曾经一些关于他俩之间不堪回首的记忆,望着她白玉一般的脸颊,逐渐透出了一丝想入非非的粉色,蓦然在心里断定,在她眼里,他已经成了一个会随身携带裸.画的变态。
  宋觅气急反笑,挑起眉梢,意味深长地唔了一声,道:“那就麻烦你守口如瓶了。”
  居尘彻底愣住。
  “不是,我真的没看见……”
  居尘几乎都想抓着他的胳膊解释,宋觅却好像已经默认她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一般,瞥她一眼,不想再听她任何辩解,转身离开了大明宫。
  居尘百口莫辩,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良久,直到裴都知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才发现她的三魂七魄没一个在家。
  “李中丞,”裴都知本想告知她,旭阳公主已经到了门口接她,望了眼她的神色,蹙起眉宇,话头忍不住一转,“您的脸怎么这么红,是哪儿不舒服吗?”
  居尘思绪回拢,抬起双手,搓了下自己的面皮,冲他干干一笑,摇了摇头。
  跟着旭阳的轿辇回到公主府,居尘坐在了铜镜前,扭着脖子,对着自己耳后照了良久,再三确认,自己确实在那个地方,有一枚很小很淡的朱砂痣。
  旭阳完全不理解自己明明小时候就同居尘指认过她耳后有颗红痣,居尘自己也知道,却在这会儿,才想着去端详它长什么样。
  “你是不喜欢它吗?”
  居尘摇了摇头,却还是捂着脖子在那看,旭阳不由从瑶席上起身,走到她身后,跟着她端看了一番。没有哪个爱美的姑娘会期待自己长痣,但旭阳一直觉得她这颗朱砂痣还挺好看的。
  “有它挺好的啊,从背后一眼就能认出你。”旭阳握住她肩膀道。
  居尘错愕道:“一眼就能认出吗?放到人群中,一堆雪肤乌发的姑娘里,也能一眼认出?”
  “是啊。”旭阳回想了下,笃定道:“反正我迄今见过那么多人,只有你有这么一颗痣。毕竟要在这个位置,还得是红色,本身就很罕见了。”
  居尘摸了摸它,不知想到什么,脸颊一时如胭脂扫过。
  旭阳站在她身后,环住她的脖子,笑道:“特别像前世情人给你做的标记,这辈子就靠它来认你。”
  她刚刚在瑶席上看话本,正看到前世今生的桥段,突发奇想,倒是说得十分浪漫。
  居尘面容红润更甚,难以克制自己浮想联翩,迫切想知道他画的那一点红色墨迹,到底是不是一颗痣。
  可他总不可能在陪他未婚妻逛
  御花园的时候,随身带着她的画像吧,还是背影……虽然他的确很喜欢从后面来,也尤其喜欢一边按着她,一边亲吻她耳后的这一处……
  一想到这,居尘蓦然举起两只柔荑,猛地拍向自己的双颊。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他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居尘晃了晃脑袋,连忙将那一堆乱作麻团的思绪摇散,屋外,袁峥轻叩门扉,邀请她俩今晚出去赏灯。
  这一年上元灯节,唯一的幸运,便是旭阳与袁峥都还安然无恙站在了她面前。
  旭阳前段日子突发疾病,高烧不退,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遥远的南疆,袁峥连夜赶了回来。
  在她榻前守了三天三夜,旭阳的高热终于退散,迷迷瞪瞪醒转,两人相顾无言良久,蓦然相视而笑。
  那是袁峥父亲离世后,他迄今露出的第一个笑容。只是他并不清楚,旭阳的笑容,是否同他一样,是久别重逢,骤然看见彼此的一种欢喜。
  他们仨似是在居尘被掳那一夜过后,就没有再一起在上元节出行。
  街上灯影如织,百戏陈设,一簇簇火树银花在夜空中绽放,化作千万束流星如雨飘落。
  仨人站在集市口,欣赏了会高耸入云的几位灯棚,进入灯会一条街前,袁峥先带她俩上楼阁吃晚膳。
  他太了解她们两个了,不先喂饱,绝对是走不了几里路,就要闹着歇脚的。
  几句一别两年的寒暄过后,居尘毫无保留分享起自己在虔城的一些趣闻,仨人在桌上一边对饮,一边哈哈大笑。
  菜上到第三轮,话题暂时歇一段落,袁峥举起酒杯,叹息:“当初为了我俩的事,算是苦了你了。”
  居尘同他碰杯,刚想解释陛下将她外放也不全是因她忤逆的原因,旭阳亦端起酒杯,“你走之后,我冲母后发了好大的脾气,她为了安抚我,特意把我接回了宫住,后来,她告诉我,她命人在那屋里点的香,其实有别于其他香料,那香,并不会催动无情之人,只要彼此没有情意,那香,是不起作用的。”
  话音落到此处,旭阳似有若无看了袁峥一眼,同居尘碰杯,笑道:“所以,其实你不带我走也没事。反正他只是把我当妹妹,我也当他是哥哥。”
  居尘略有愣怔。
  原来女帝并未在一开始就想着置袁峥于死地,她最初的目的,也是希望她的女儿,可以有一段幸福的婚姻。
  而前世,他俩是圆房了的。
  他没有把她当妹妹,从来没有,而旭阳会接受,肯定也没有把他当哥哥。
  袁峥什么都没多说,只是笑了笑,“和离书,我已经写好了。”
  他短促的沉默,续而张了张嘴,旭阳似是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举杯同他相碰,直接打断道:“这是我和你的事,不用在阿尘面前说,我们现在是出来玩的,别讲这些扫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