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它身后跟着不少当地的贵族少年,他们自昨日在赛马场上看见这匹白马,便一直跃跃欲试,但都没能套住它。
  卢枫坐在草场旁的台子上观望,发现小白一直遛着友邦这群后生玩,抬头望向旁边的宋觅,失笑道:“昨日我看见居尘骑它骑得那么溜,还以为它长大了,越来越懂事亲人了。没想到,原来是因为……”
  宋觅以茶盖浮了浮茶沫,掀起眼皮看向他。
  “它只是一匹爱国的马。”
  宋觅一双漆黑眸眼将他这好兄弟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望着他顿悟的得意神情,叹息道:“看来,三生石说的没错。”
  “什么?”
  “你真的是个呆子。”
  卢枫一口茶喷出来,将杯子往案桌上一磕,拿袖子擦了擦嘴角,“宋徵之,你什么意思?”
  宋觅唇角露出一点浅笑,卢枫正想同他算帐,目光蓦然被他身后吸引,朝他后面笑着招了招手,宋觅转过头,面不改色问候道:“李大人醒了?”
  居尘颔首同他行礼,直起身子那一瞬间,目光隐忍地掠过他的脸。光天化日之下,他身着紫袍玉带,眉眼清隽如画,神情矜贵而自持,昨晚那一番孟浪的模样,早已没了半分影子。
  卢枫同居尘寒暄不过三句,昨夜同他共度良宵的女郎出现在台下,拿着一本汉字古籍,对着他羞赧招了招手,卢枫重色轻友
  得很,转眼便跟着人溜了。
  宋觅品了口吐蕃特色的雪顿茶,感觉味道甚是特别,低头倒上一杯,有意邀居尘坐下来一起尝尝,长睫抬起,那道俏丽身姿扭头而去,只留给了他一个哀怨的背影。
  永安今早受吐蕃大王邀请,前往草场旁的河畔边散步,也不知大王说了什么,引得永安掩唇轻笑,旁侧大步流星走来一名吐蕃侍卫,吐蕃大王被他临时唤走,永安就地坐在了河畔边的石墩上等他回来,远远看见居尘靠近的身影,她弯起眼眸,同她打了个招呼。
  居尘落座在她旁边,没聊几句,永安见四下没有旁人,忍不住弯腰揉了揉发软的小腿。居尘下意识顺着她的动作瞬去,瞳孔收缩,目光不由落在她脖颈处,永安低头捶腿,脖颈连着锁骨一带骇人的吻痕,顷刻间暴露无遗。
  居尘深吸一口气,垂眸再见永安脸色也算不上好,明显是一直在强打着精神。吐蕃男子脾性比中原男子更为豪放,估计更不懂得疼人。
  居尘定睛看着永安,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将永安拉到唇边,对着她的耳朵,耳提面命了番。
  永安没想到她会同她说这种话,脸色一时红润起来。
  居尘道:“听懂了吗?不舒服就要说,千万不能顺着。”
  永安小脸红扑扑的,点了点头,欲言又止看她一眼。
  “怎么了?”
  永安头埋得低低问道:“姐姐为何,对这类事也会有心得?”
  “……我书看的比较多。”
  居尘干干咳了一声,面容四平八稳,尽量摆出了一副博览群书,见多识广,精通于纸上谈兵的模样,若无其事将目光往四下飘忽了会,不幸回过眸,坠入一道幽深迷人的视线之中。
  “雪顿茶,要尝一下吗?”宋觅站在她俩身后,语气一如既往,温和淡然。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她俩的对话,居尘接过茶,只见这茶混着奶色,又白又嫩,映得她一张芙蓉面,别样的红。
  仨人一同坐在河边品茗,水面波光粼粼,映照得云朵很低,天空很蓝。
  等到吐蕃大王如约回来,身旁已经多了一个打着哈欠的布赞。侍卫禀报大王,布赞至今未醒,因着王子素日脾性恶劣乖张,喜怒不定,他们不敢轻易敲门,大王急忙进屋掀开被褥,发现他只是睡了一个懒觉。
  骤然被吵醒,布赞神情冷淡,眸眼漫不经心扫过草场,发现一群少年正追着昨日夺冠的那匹白马,他兴致一起,也有意上前征服一番。
  永安跟着吐蕃大王站到一旁,慈眉善目含笑观看。
  宋觅与居尘不好打扰人家一家子共享天伦之乐,默契站到另一旁荫蔽的角落。
  居尘望着小白桀骜不驯的模样,脑海中一时回想起它的来历,忍不住觑了宋觅一眼。
  宋觅若有所感,定定看了过来,居尘没经住他视线的拷打,轻咳道:“上回我和你说了不少我的家事,可我好像并不了解你?”
  “上回?”
  “就是那天,在河畔边……”居尘望着他唇际愈发扬起的弧度,蓦然反应他并非正儿八经在问她话,话语一收,撇过头,不理他了。
  宋觅低笑一声,一本正经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为什么喜欢白色的动物?”
  “我并没有特意喜欢。”
  “可你家里有好多白色的动物……我听卢二哥哥说的,他说你在蓬山的那个宅子里,有一个百兽园。”居尘轻声细语道,“而且,我还听说,小白是先帝送你的?”
  宋觅沉默片刻,“是。”
  宋觅刚出生那会儿,作为太后娘娘的长子,据闻也曾享受过一段被母亲捧在怀中视若珍宝的短暂时光。
  但今上出生后,太后娘娘心中生出忌惮,害怕先帝会越来越看不顺眼这个同母异父的长子,为谋长远,忍痛将他从身边割离,以为太上皇祈福为由,送上了蓬山。
  宋觅三岁,孩提记忆开始清晰的时候,第一个上山来看他的,却是先帝。
  先帝并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一身常服,仿若只有个普通的俊美文士,作为一个上山散心的旅人,与他在山门口相遇。
  后来,先帝下山前,送了他两只鸽子,通过白鸽和他结交。
  他是宋觅人生的第一个朋友,但他平常很忙,并不能时常来看望他,可宋觅用鸽子给他送的每一封信,他都会在百忙中抽空及时回应。
  后来,先帝忙里偷闲,再次上山,见他对那两只鸽子精心照顾,又听他说觉得他们身上的白色很干净很美好,误以为他喜欢白色的动物,每次皇城百兽园新来了什么白色动物,他就会给他送。
  其实宋觅只是喜欢他用鸽子和他交流。
  先帝送的越来越稀奇,身份便也显得越发尊贵而非等闲,宋觅那般聪明,读书知世之后,自然就瞒不住了。
  先帝见他不再用飞鸽给他传书,以为他是恼怒他的欺瞒,心中不免怆然,而他那时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崩逝前,先帝最后给他送了一样礼物,便是一匹小白马。
  宋觅曾写信同他说自己被困在了山上,总看书上那些快意恩仇的江湖人骑马走天涯,他一直也很想出去走走。
  而他会被太后送到山上的原因,先帝了然于胸。
  先帝离世后,太后娘娘没了顾忌,便将宋觅从蓬山放了出来,他第一天得到小白的那天,就骑着它出了山。只是几年闲适畅快的云游远行,他再没有那样一个,可以一遇见什么新鲜事,就可以写信分享的人。
  居尘听到此处,神色明显有些惊讶。
  “怎么了?”
  “我一直以为,你会恨他。”
  “很多人都以为我会恨他。我也以为他应该是讨厌我的,但是他教会了我,什么是爱屋及乌。””宋觅牵了下唇角,叹息道:“他是真的很喜欢娘娘,至少她的第二场婚姻,没有嫁错人。”
  居尘心中一丝奇异的情绪划过,愣怔地将他凝望起来,宋觅的脾气其实和女皇是很相像的,但以女皇的脾性,如果自小被丢弃,绝不会长出一份怜悯他人的性情。但宋觅内心多出了一份温柔。
  古人常说生不抵养,居尘能长成如今这般别具一格的性子,同李岭和温氏迥然不同,皆因自小在娴宁郡主底下教养,而宋觅身上这一份温柔,大抵是先帝给他的。
  居尘凝着他眼底那一抹柔和怔怔出神半晌,突然明白了她心中这份奇异的感觉是什么。钦佩,爱慕,和一些难以克制的心疼。
  布赞最终也没能驯服小白,被它一蹶蹄子摔了下来,吐蕃大王连忙上前探看,永安跟着蹲下身子关心,布赞被人扶起,无意间看见她后脖颈处一大片象征了什么的红印,一颗心不知被什么东西蛰了下,眸色凛起,神情变得异常冷漠。
  他扭头将所有人甩下,快步离开了草场。吐蕃大王不知是什么事惹了他的小祖宗不悦,只好跟过去哄。
  永安得到空闲,轻松了一口气,转头寻得居尘的身影,缓步走来,询问居尘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看牧民赶羊。
  居尘很感兴趣,永安顺口邀请宋觅,做好了被他婉拒的准备,他颔首答应,三人结伴而行。
  看完赶羊后,他们站在羊圈前喂小羊。
  永安站在围栏前,摸了摸一只小羊的头,转头一看,宋觅并没有像她们一样伸手喂羊,但见居尘玩得不亦乐乎,便主动给居尘递草料,居尘自然而然接下,注意力都在羊上,也没有因为给她打下手的人身份尊贵,而显得诚惶诚恐。
  永安忽而发觉他俩的关系好像没有之前那么不熟了,甚至,有一种恍若相识多年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