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她攥了攥手心,瞪着他道:“原是你对我扯谎在先,我还不能找人去看看你在做什么?便是你恼了,又何至于此?”
  “我怎么了。”
  “你简直就是荒唐!”
  “荒唐?”宋觅嗤地一笑,看向她,“有自己亲娘改嫁大哥荒唐?嫂嫂?”
  “你——”
  太后美眸圆瞪,“你”了好几下,一时气急,抓起桌上的瓷杯就朝他脚下扔了过去。
  没料到宋觅居然躲都不躲一下,噹地一声,碎瓷飞溅,其中一枚直接划破了他的袖口,在他手背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红痕。
  太后眸色一滞,目光瞬间从恼火变成了担忧,忍不住上前抓起他的手查看。
  宋觅一把推开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行至门口,裴都知拦上前来,觑了他身后欲言又止的娘娘一眼,一壁温言恳求王爷留下,一壁唤人去叫太医。
  宋觅冷声拒绝:“不用了,我自己会管我自己。”
  这话一出,太后身形一晃,望着他消失在门口的高大背影,不由佝偻了身姿,眼眶发红起来。
  裴都知连忙过去掺住她。
  太后深叹一口气,捶胸顿足,“真是前世的债,生了他这么犟的脾气!”
  “娘娘为何不同王爷解释,您昨日派人过去,分明只是想……”
  “说了又有何用?”太后打断了他,神色怆然,“他从来不觉得我会真正关心他,打从我将他一个人丢去蓬山那一刻,他就认定我这个当娘的心里没有他了……”
  否则又怎会习惯性说出,自己管自己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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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尘一大清早被男子悄悄送回住所,足足补了一个大觉,睡到午时三刻,方才苏醒。
  她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前往膳食厅,翩然在一众女弟子身旁坐下。
  宫女为她斟好茶水,居尘端起茶杯,朝着薛绾等人凑近,时至中午,才从她们七嘴八舌的口中,听闻了今日轰动整个骊山的一个十分劲爆的小道传闻。
  “蓬山王又和娘娘吵架了。”
  居尘施施然吹了吹茶沫,抿下一口,心想,他俩母子闹别扭也不是一两世的事了,屡见不鲜,正常正常。
  “蓬山王居然玩小太监,昨晚还把人带去了华清宫鸳鸯戏水!真想不到,那么光风霁月的一个人,竟是个断袖……”
  居尘一口茶水猛地喷了出来。
  第13章 为什么要来哄我?
  “怪不得他长这么好看,这么多年一点情史都没有。”
  “你说他真是个断袖吗?”
  居尘接过帨巾,擦了擦唇角,面对突如其来的询问,干咳了声:“应该不是吧。”
  卢芸蛾眉轻蹙,困惑道:“那他为什么一直没成婚?”
  “没成婚,只是没遇到看对眼的人。”卢枫出现在卢芸身后,捏起她的耳朵,耳提面命道:“他要真是断袖,不应该最先看上你哥我吗?”
  卢芸冷哼了声,一把拍开他的手,给他扮了个鬼脸,“万一是你缺心眼,没发觉呢?”
  卢枫跨步朝她身旁一坐,显然对自己的直觉非常自信,“且不说他,我你总是一清二楚的,他要真是,我俩能玩这么好,穿一条裤子,睡一张床?”
  “你俩睡过一张床?”旁侧女弟子脆生生问道。
  “他之前住在蓬山的时候,我俩可是经常秉烛夜谈。”卢枫轻笑一声,“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在说。”
  另一不甚知情的女弟子闻声感慨:“看来卢二公子,同蓬山王真的很熟?”
  “拜托,我俩认识十年,也算是青梅竹马了,他什么德性我还是清楚的。”
  卢枫和颜笑着,思绪逐渐被回忆插满,不由回想起他和宋觅少时的第一次相逢。
  东都边界,皇宫的南边,有一处浑然天成的山峦。
  山腰上野生了一圈郁郁葱葱的白杜鹃,一到春天,山花烂漫,宛若一位绿衣仙子,系了一条白腰带,亭亭玉立,婀娜生姿,遥远望去,不由令人心生向往,谓之蓬山。
  那年卢枫十二岁,骑着小马,踢踢踏踏来到了山下草场,偷偷在这人烟稀少的地界,练习挽弓。
  他眯缝着眼朝着天空凝去,仰头对准了一只在半山腰上休憩的白鹤。
  拉弓放手,一箭破空,打偏了点,那鹤跑了。
  他心中甚憾,潜伏于山脚下,企图等那只白鹤再度出现。
  没过多时,只见一名身着白色道服的同龄小公子,提着一柄重剑走下山来。
  “是你伤了我的鹤?”
  卢枫睨他一眼,“是又如何?”
  那小公子二话不说,抡起长剑就挥了过来。
  卢枫乜着他那一把犹似吃素长大的削薄骨头,怎么可能拎得起三十斤的重剑,以为对方不过是虚张声势,外强中干,便气势冲冲跟他对干。
  结果两招被他打趴。
  两人可谓不打不相识,自此卢枫对他的仰慕之心便如黄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在卢枫的纠缠下,宋觅勉强不计前嫌,同他做了朋友。
  卢枫一开始还以为他养鹤纯属爱装,学那些酸人搞什么梅妻鹤子,后来有幸上了山门,进入他家,才发现宋觅养了很多宠物,都是白的,小到白鸽子,大到白犀牛,几乎能开个百兽园展览了。
  再后来,他发现宋觅之所以会养那么多小动物,是因为他偌大的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卢枫如今再回想宋觅那日日“对牛弹琴”的日子,忍不住叹息道:“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这话既是为宋觅辩解不成婚只是不将就,也流露着他对他这兄弟满满的心疼。
  居尘听入耳中,感同身受,不由跟着他一同叹了口气。
  大梁朝治理天下,推崇儒家思想,礼义仁智孝,但要说这世上最狗血的伦.理闹剧,还属帝王之家。
  当今太后曹纾,原是开国先祖,太上皇熙宁帝的妃子。
  熙宁帝年少对发妻,奈何对方早逝,两人有缘无份。直到有一日,熙宁帝闲逛御花园,遇到曹家三娘子曹纾,姿容宛若故人,一时恍惚,破格纳其入宫。
  可曹纾脾性与他心中的亡人迥然不同,入宫之后,并
  不受宠。
  熙宁帝骤然驾崩那年,国朝还未取消陪葬制,按理曹纾这等没有后嗣的妃子,需按礼制,入陵给帝王陪葬。
  巧就巧在,那一年,熙宁帝难得想起了曹纾,召她侍了一次寝。
  那日后,曹纾正好怀上了龙子,一年后,生下了宋觅。
  先皇天禧帝当时得知曹太妃有了太上皇的遗腹子,为尽遗孝,特意将其接回了宫中照拂。不料一眼万年,自此对这位小娘,喜欢得不可自拔。
  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其纳入后宫。
  最后,还让她做了国母。
  两人结发之后,如胶似漆,恩爱非常,先帝全然将三千宠爱集她一人,同她生下了一子一女,便是今上和旭阳长公主。
  帝后和睦,共治天下,大梁河清海晏,造就了一段世人称颂的佳话。
  只是年纪小小的宋觅,在皇宫的身份就尴尬了起来。
  他的生母,改嫁给了他同父异母的大哥。
  论辈分,他是太上皇的孩子,今上以及旭阳长公主,都要尊称小叔。
  但论关系,熙宁帝已逝,偌大的皇宫之内,人家是甜甜蜜蜜一家人,而他,猝不及防成了一位金尊玉贵的继子,身处其中,永远像个游离在外的人。
  现在,还要为了拒婚,被误会成是断袖。
  卢枫越想心里越堵,不由朝着这一群怀揣八卦之心的年轻姑娘们恐吓:“他其实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大度,你们吃饱了没事,还是少编排他。”
  “否则,后果自负。”卢枫睨向卢芸,疾言厉色。
  卢芸鲜少见兄长如此严肃,不由瘪了瘪嘴,埋首低声:“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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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薄西山,晚风习习而来。
  居尘借了膳食厅的小厨房,忙活了一个下午,终于眉开眼笑地端着一盘热腾腾的单笼金乳酥,走了出来。
  为了避免凉风吹到,她迅速将它封进食盒,提在手上,一路小跑着朝宋觅居住的行宫而去。
  看门的内侍却说蓬山王今早去了太后那儿之后,就没有回来过。
  居尘捧着食盒,颓然坐在了行宫脚下,怔忡着望向偌大的骊山,陷入了迷茫。
  忽而一道细碎的瓦砾击碰声,从头顶传来。
  居尘抬眸,只见那只高傲美丽的白鹤,负手而立在了墙头,视线交汇,它缓缓张开了一半翅膀,仿若同她招手。
  继而,它转身跳上了另一块瓦砾,回眸看她一眼,脖颈纤细修长,毛羽莹洁,前行的高挑背影,在金色的夕阳下,宛如镀上了一层光晕。
  居尘连忙跟了上去,一路穿过曲径,分花拂柳,终于在后山山背上,看见了仰卧在花岗岩上,对着山头最后一抹暖阳,闭目养神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