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也求她让望春台清净几天吧。真夫妻吵架,情越吵越浓,他们俩吵架,白雪亭是真往死里打他,他这条命越吵越薄。
  白雪亭端起甜酪喝了一口,哂道:“那你每天闲待在家里等人伺候?”
  杨谈奇了,她染了血的衣裳是他洗的,被单是他换的,连她手里这碗甜酪也是他做的。谁伺候谁呢?
  小祖宗两口喝完,秀气的眉头皱起来,语声颇刻薄:“真难喝。”
  杨谈心想你也不看看厨艺是跟谁学的。
  他把碗勺收了,问白雪亭:“还疼不疼?”
  “疼死我了事。”白雪亭没好气道,“我接着回去躺了,别来烦我。”
  杨谈见她脸色还是不大好,掌心也一直捂在小腹处,就知道她腹痛之症还是淋漓不绝。
  他忍不住心焦,攥起拳头时指尖被自己的掌心烫了一下,鬼使神差,他看着白雪亭琴弦般纤薄的身影,问道:“我给你捂捂?”
  白雪亭微躬着腰回身,波斯猫似的眼睛睁圆了,凶戾完全褪去,只剩不经雕琢的天真。
  其实她很挣扎。
  她隐约觉得她和杨谈都大了,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没规没矩的。
  但潜意识里,身体积重的寒气又让她很难拒绝接近一座火炉。
  白雪亭咬着唇,生硬地转过头:“疼死都不让你捂。”
  她脱了大袖衫窝进床榻里,杨谈不经意一瞥,鲜红的床帐里一道玲珑窈窕的影子。
  纸上那些古板的数字忽然在他眼前勾勒成了人形。
  所谓腰若流纨素,只一尺七八寸而已。肩倒比寻常女孩子宽一点点,快一尺两寸,只是薄如刀锋。环过胸口,是二尺五六寸……
  杨谈猛地清醒。
  ……看来最近真是公事太少了,青天白日的。他都想哪儿去了。
  第46章 仗着行嘉惯你惯到天上去了。
  隔日,白雪亭去秘书省上值后,杨谈到北园西厢转了一圈儿。
  阿翩没带来多少嫁妆,拢共七八个箱笼,大半都是书。之前杨谈没仔细瞧过嫁妆礼单,都是交给管事处理,今日一一对过才发现,原来她已经没有多少傍身的东西。
  帝后赐下的都是些绸缎珠宝,她自己手里也不过三两金银,看着很多,但地契、农田、铺面一个都没有,每年光出账不进账,再过小二十年恐怕要坐吃山空。
  杨谈细细盘算,这样下去定是不够的,除非白阿翩省吃俭用过一辈子,但凭什么?白江为国朝辛劳了半辈子,最后双双丢了性命,结果他们惟一的血脉过得这样清苦,怕是二位英烈气也能气活了。
  他深思熟虑后叫来明珂:“将我名下的铺面田产盘点好了,戌时之前送到书房。”
  待明珂下去干活儿之后,杨谈又找上宫莲,吩咐她:“去城中坊市内查访一圈,若有人卖地售宅的,你挑着地段好的买下,走我自己的私账。”
  宫莲比明珂多动了下脑子,试探问道:“少爷是要为少夫人置宅……?”
  “你只去办就是了。”杨谈并不正面回答她,“旁的无需多问。”
  宫莲忙应“是”。她正要退下时,又听杨谈补了句:“……也不要说与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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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珂梳理完杨谈名下所有资产,急匆匆把清单拿进书房时,杨谈正捧着手里一卷书往书柜第三层放,脚边还有一大箱子。
  “大人,这不都是少夫人的书吗?”明珂挠挠脑袋,“您放进自己书房来,不怕被少夫人骂吗?”
  “书房不是我自己的。”杨谈纠正他,“你既然叫她一声少夫人,那我的就都是她的。”
  小小一间书房算什么?
  就是之前没把这些书都收进来,才给了张嬷嬷闹事的机会。
  杨谈后悔也来不及,只能照顾拂弦说的,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是“预防”。
  他翻阅明珂手里那几张纸,百年世家不缺面子更不缺里子。杨谈作为宗子,名下财产每年净利都有近万贯。
  幸好家财丰厚,起码亏待不了白雪亭。
  杨谈如是想着,将收成好的庄子和铺面全点了一遍,对明珂道:“方才我说的这些,都改到少夫人名下,每年的收成记在少夫人私账上。”
  明珂大惊:“这一来二去……您就不剩什么了啊?”
  “话那么多。”杨谈蹙眉斜了他一眼,“半月之内能不能办成?”
  明珂闻言方知杨谈对此事上了十二分的心,立刻站直了正色道:“大人放心!”
  等到宫莲回来将查访情况禀报过后,杨谈也把白雪亭的书都归置进书柜三层——她刚好抬手能够到的高度。
  宫莲是个细致性子,一一将各处优劣排摸清楚后记下来,最终抉择交给杨谈。
  杨谈一头转移旧的,一头购置新的,两边儿都定得差不多了方松口气。
  这样,哪怕白雪亭未来要离开他,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筹算完这些已是大半夜,杨谈刚推开门,白雪亭正巧擦着头发从浴房里走出来,身上只一件薄薄的中衣,领口松散,额发上的一滴水珠落在脖颈,顺着清瘦的肌骨线条一路往下淌,钻进衣襟缝隙,隐秘不能示人之处。
  杨谈蓦地别过头。
  也不知是不是一起长大的缘故,白雪亭在他面前从来不懂什么避不避嫌,衣服穿得松松散散就在眼前晃悠,要是换了旁人,光用眼睛都占了八百次便宜。
  她根本没理他,径自爬到床榻里侧,自顾自绞头发。
  杨谈等到心里那股异样的感觉消去一些,才绕过玉兰花缠枝画屏,手指撩开金红床帐,与白雪亭并肩倚在床头。
  他们成婚以来没有分过床榻,并肩躺着的时候不少,但从前杨谈也不觉得难熬。
  无非就是谁都不理谁,你看你的书,我看我的公文,从来都不尴尬。
  只是眼下,杨谈却觉得身边一缕幽兰气息越来越无法忽视,她总是有一股清寒的香气,很独特,拂过鼻尖时,勾着心尖也痒痒的。
  他恍惚意识到不对劲,但那念头一闪即过,像抓不住的流星。
  “哎,杨行嘉。”白雪亭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杨谈却跟被烙铁烫了似的,乍然往边上一躲。
  白雪亭不知道他怎么忽然这么大反应,“你身上长跳蚤了?”
  她刻薄的语气就跟兜头一盆凉水,什么火气都叫她浇得干干净净。
  杨谈终于找回了往常的声线:“什么事?”
  “提前跟你打声招呼,我最近要常去舒王府。”
  她那轻飘飘的语气听得杨谈又是一腔烦闷。
  舒王府舒王府,天天就是去舒王府,傅清岩有那么好?
  “他又怎么了?”杨谈没好气问,“一个月三十天二十八天都不能下地,除了吃药还是吃药,你找他有什么好玩儿的?”
  白雪亭给了他一耳光——扇在脖颈处,薄而锋利的指甲划过喉结。
  杨谈吃痛,但浑身血肉一瞬间都抖了一下,颤栗般的快意顿时蔓延到四肢百骸。
  只听她冷声道:“还轮到你多嘴了?”
  杨谈在心里反驳:怎么轮不到了?到底谁是她正头夫君?总不能天天想着外边的,让家里这位干瞪眼吧!
  生病这理由这么好用?那他也得找个时间病一场。
  白雪亭完全没看出杨指挥使心里这些弯弯绕绕。她要去舒王府的理由很简单,忘尘回去探亲了,他是舒王身边惟一的近侍,他一走,殿下连个聊闲天的人都没有。
  七月头上,暑气走到末尾,偶尔淋漓一场雨,长安在不知不觉处逐渐入了秋。
  舒王府放鹤楼,紧闭的大门漏了一条缝,白雪亭从这缝里钻出来,接过侍从递过来的药碗,又吩咐了句:“香炉里的药末不够了,让太医来多配一些。”
  语罢,她迅速将那条缝合上,转身扑进满室的苦烟白雾里。
  半人高的白玉香炉长日熏着药,重重青绿帘帐如山脉,轻掩住榻上清瘦的影子。一枝玉芙蓉钻出落地花罩,在白雪亭脸颊刮了一下。
  她将帘帐挽起挂上玉钩。舒王半躺在榻上养神,唇色惨白,他闻得动静,缓缓睁开眼睛,瞥见她手里的药碗,温声道:“哪儿用得着你亲自动手?王府也不缺侍候的人。”
  白雪亭坐在床沿,手里拿着勺子搅了搅滚烫的药汤:“我每日待在杨家也烦得很,殿下就当给我个由头,省得那些族老整日盯着我指指点点。”
  “高门里多少都有些老顽固,避不开的。”舒王苍白的手指接过药碗,淡笑安慰她,“说起来……你每日都到我这里来,行嘉没有意见吗?”
  白雪亭嗤了声:“他敢有意见?他配有意见?”
  最近杨谈向鸣凤司告假,整日都浸在书房里,起得早,回来得又晚,神出鬼没的,和白雪亭也就是“同榻之谊”。
  舒王有些无奈:“你啊,就是仗着行嘉惯你惯到天上去了。”
  白雪亭下意识反驳:“他哪有?”
  眼见着舒王放下药碗,好像要给她细数杨行嘉有多惯着她,白雪亭忙把碗重新端起来,“吃药吃药,殿下这样虚弱,还是不要多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