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白雪亭按了按酸痛的眉心,斜倚在榻上打算歇个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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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谈自官署回来已是傍晚,见里屋紧闭着门,灯火暗幽幽的,便问了句:“少夫人在?”
  宫莲颔首,放轻了声音:“少夫人晌午回来后就睡了,眼下还没醒呢。”
  ……怎的去了趟延嘉殿像被吸了精气似的?
  杨谈不欲打扰她好眠,径自回了书房,对宫莲道:“让灶上备下些清淡好消化的,再做碗杨梅冰圆子,等少夫人醒了端给她。”
  宫莲应“是”,又问:“少爷今日可要搬去凝思阁?”
  杨谈思忖片刻后答道:“今日公文积压了不少,估计要看到夜半,不折腾了。明日再说。”
  一旁刚扫完凝思阁的水芸眼睁睁看着杨谈走进书房,暗地里憋了一肚子气,拉来宫莲恼道:“……他其实就是不想搬吧!”
  宫莲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水芸低骂一声,把苕帚随手一丢,大爷的,真想不伺候了!
  今日年中刑狱案清点正式开始,鸣凤司为主,三法司辅助,铺天盖地的卷宗快把杨指挥使埋了。
  他第八次添茶,茶壶早已空荡荡,杨谈按了按酸涩的太阳穴,正打算出门煮一盏浓茶,门却正好开了,朝华端着茶壶小步走进来,垂首道:
  “少……少爷,茶泡好了……”
  家中侍女杨谈都不大熟悉,对朝华也是勉强记个脸,见她战战兢兢,便道:“多谢,你先下去吧。”
  朝华却不急着走,她慢悠悠转了身,在香炉前停驻,细白带着茧子的手指拨开香灰,往里添了一味清甜的荔香。
  直到那缕香气飘到公文书页上,杨谈才反应过来朝华还没走。
  ……而且大概是想“红袖添香”。
  杨指挥使从小在断情绝欲的铁面教育下长大,十三岁反骨突生投奔魏渺,这么多年来身边亲近的同龄女郎也只有一个白雪亭,那又是个“红袖添刀”的主儿,是以面对眼下情形,他第一反应是:何必呢?
  他小时候杨纵告诉他近女色你这辈子就完了,年方二十了这位宗主父亲却忽然态度大转弯,好像恨不得第二天就抱孙子似的。
  何必呢?合着他杨行嘉房里该不该有人,全看杨宗主怎么想?
  杨谈将书卷搁下,声音平静:“不是让你出去吗?”
  朝华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跪下,仍在瑟瑟发抖,支支吾吾解释道:“少爷……婢子……婢子只是看香炉里没有香料了……”
  “我不大用香。”杨谈语声渐冷,“你若还想留在望春台,最好现在离开书房。”
  朝华骇然抬头:“少爷!”
  她生得纤弱,素来又默默无闻,泪眼盈盈时看着也可怜:“今日所为……也并非婢子本愿,实在是主君逼得太紧……主君说,若婢子不能讨得少爷欢心,就要将婢子的爹娘赶出府去!”
  朝华已是泣不成声:“婢子爷娘在杨府熬了一辈子,从外院熬到内院,好不容易有一块地可以耕种,他们一大把年纪,要是离开杨府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杨谈固然猜到是杨纵逼迫她,却不曾想到杨宗主已经龌龊到这种地步,为了给望春台添堵,竟拿父母亲情为要挟。
  他长眉微蹙,对朝华道:“你先起来吧。”
  朝华不肯,只一味磕头:“少爷,求您救救婢子的爹娘,救救婢子吧!今日要是婢子被赶出去,主君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她快哭出护城河来,杨谈无奈,上前扶了人一把,正思量着如何给个解决方案时,门外忽飘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杨大人书房里倒是热闹……”
  白雪亭一句阴阳怪气的话还没说完,朝华猛地扑到她脚边,又开始不住磕头:
  “少夫人,少夫人!婢子不是故意勾引!婢子是真的没有办法!求您宽恕婢子这一次吧!”
  她讽刺的调笑顷刻僵在脸上,俯下身去赶紧将朝华拽了起来:“好端端的,脑袋都要磕破了。”
  她一出现,杨谈忽地松一口气:行了,管事儿的来了。这些事上,他无条件信任白雪亭,白阿翩一向聪慧又有仁心,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白雪亭还没意识到她担了“当家主母”的责,问朝华:“宗主现在盯上了你,倘若不成事,他必然要长期追问。你是如何想的?”
  朝华迷茫抬头:“我?”
  白雪亭悠悠看了杨谈一眼,上挑的眼尾格外狡黠,“意思就是,如果你不想按照宗主说的做,我会按照你的意愿将你调去想去的院子,你爹娘我也会请人安排好,这些你都放心,宗主还做不了我的主。”
  杨谈默默点头,补了一句:“宗主那儿你不必担心。”
  给他使个绊子就老老实实了。
  毕竟杨府如今最大的倚仗是鸣凤,而非杨纵这个靠资荫的老糊涂侍中。
  他今日还敢将手伸进望春台,真是杨谈这几天给他好脸色了。
  杨指挥使去不了汝州亲探案情,正是脾气大的时候,恨不得生抽杨纵两记耳光。
  不出片刻,又听白雪亭徐徐道:“当然,人往高处走,你如果想听从宗主的命令,我当然很乐意成全你。毕竟杨指挥使风流名声在外,应当不介意多一枝桃花。”
  朝华:“……啊?”
  少爷……似乎……好像……不是这样的吧!
  杨谈咬牙:“白澄心……”
  成天想什么有的没的!
  第41章 生怕杨家没有血光之灾啊。
  已至夤夜,白雪亭也懒得此刻处理朝华的事儿,挥挥手让宫莲将人带回去歇息,便也暂时罢了。
  杨谈大概想速战速决,见她这十二分和稀泥的样子,讶道:“……就这样?”
  白雪亭斜了他一眼:“大晚上的,我可没空陪你们大动干戈。”
  “我回去睡了。”她懒懒打个哈欠,又指着杨谈恶狠狠警告,“你今晚但凡吵醒我,明日望春台就吃你的席。”
  杨谈知道她真能干出来,半晌没说话,深吸一口气,坐回去接着看公文。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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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晨起,杨谈早就走了。白雪亭刚一出门,正好看见宫莲领着另外三个侍女齐刷刷跪在院中。
  朝华跪在宫莲正后方,纤弱的身子微微发着抖。
  水芸气不过,狠狠瞪了她一眼,仰头对白雪亭道:“少夫人,婢子不服!昨晚朝华一个人干傻事,凭什么要将我们都从院子里赶出去?一人犯错一人担,我从未生出过攀高枝的心,不愿被她连累!”
  白雪亭还没说话,宫莲先斥了声“闭嘴”,而后才向她道:“少夫人,朝华对您与少爷不敬,婢子三人与她同在望春台,亦有失察之责。究竟如何惩罚,还请您示下。”
  她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略思量后先让这几人起身,再道:“昨夜之事错不在朝华,你们三人的失察之责更是无稽之谈。”
  水芸眼睛立马就亮了:“那我们不用走……?”
  白雪亭十分狠心:“那倒也不是。”
  她本来就不习惯太多人在身边侍候,尤其这些人归属杨家,跟杨家牵扯太多不是好事。本想着将人安置在外院也图个清静,如今看来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四位姑娘若一直在望春台,杨纵永远不会死了那颗往杨谈房中塞人以压制白雪亭的心。
  “借着这个机会,我也说清楚。”她瞟向朝华,“昨晚的事我不会追究,因为归根究底错不在你。今日我要送你们出去,也不是因为你们犯错。只是我为人太挑剔,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
  朝华抬头,眼中含泪:“少夫人……”
  白雪亭抬手止住她,干脆一口气说完:“所以你们大可以事先挑好各自的去处,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为诸位安排好。”
  “可……”水芸纠结道,“主君会罚我们的……”
  白雪亭清楚她们心中顾虑,暗骂了杨谈一声,个不争气的,连个杨纵都搞不定。难道真要她出手撕破脸皮?
  那杨行嘉也太没用了!
  刚把杨纵从头到脚骂了一通的杨谈忽然打个喷嚏,心道:莫非是他那没出息的爹暗地里回骂他?
  总之,望春台的女主人白阿翩快刀斩乱麻,干脆利落地将这四人一一安排好。
  玉茗早有想好的去处——她与九娘院子里的竹叶是好友,因此想去服侍九娘子。
  水芸不情不愿地闹了一场,最后被白雪亭一锭金子收买了,喜笑颜开地说去哪儿都行,只要别回主君房里就好。
  白雪亭找来管事翻了翻府中册子,见旁支七娘子院中人少,多嘴问了一句,方知七娘父母都去得早,府里有时顾不上她,也无人替她争抢,日复一日地就清苦下来。
  水芸听见后却拍拍胸脯:“不是没人替她争吗?我去,我最会撒泼了!定能给七娘子照顾得服服帖帖的!”
  白雪亭拍了拍她肩膀:“性情中人啊。”
  安置好了这两人,接下来就是朝华,这姑娘性子怯弱,白雪亭问她,她也只是一味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