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绮玉轻颤着调笑:“沈大公子好本事……”
  沈谙哈哈一笑,忽“咦”了声,点着绮玉珠履上的金箔道:“绮玉娘子妙思,鞋面绣了缠枝芙蓉花,但怎的,芙蓉仿佛少了一瓣呢?”
  绮玉面色忽变,低头看,果真两只鞋面纹样不同,左边那只角落里明显少了一块金箔。
  她以袖掩面,呵呵笑道:“哎呀,兴许是留在哪位恩客手里了?这么小一片金箔,我上哪儿知道去呀?”
  “是吗?”沈谙拥着她,叹了一声,“唉,绮玉娘子恩客众多,我实在是排不上号,甚是伤心啊。”
  说罢,他从怀中摸出一块亮晶晶的金箔,悬在绮玉眼前,目色与语调一起冷下来:
  “绮玉娘子,说吧,这是不是你鞋面上的那块金箔?”
  与此同时,对面露台。
  杨谈将绮铃双手反剪,拔下她发间金簪,果然见一颗上头少了金珠。
  他寒声道:“说,三日前的晚上,你是不是在普宁坊?”
  绮铃面色煞白,早已吓得浑身发抖,不打自招:“我……不是我杀的……!”
  三日前,普宁坊发现一具女尸。经查,系东市绸缎铺子老板童淇娘,员外郎陈述昂的妻子。死因是心口处的三道锥形伤,伤口很小,初步判断,像是女子的长簪。
  沈知隐此人在案发现场扫荡出一块金箔、一枚金珠。
  巧之又巧,沈少卿风流惯犯,在芙蓉醉妓子绮蝉的妆匣里,见过一模一样的金珠。
  沈谙夜访绮蝉,得知当晚只有绮玉与绮铃出了门,结伴去购置新首饰。
  绮玉早花容失色,吓得三两句话招了个干净,死死揪着沈谙衣袖哭道:
  “沈大公子,好容易陈员外*愿意将我们姊妹二人赎出去,偏他那媳妇不同意,这……这是要绝了我和绮铃的活路啊!我们……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我……我就是想出了这鬼地方而已啊!”
  绮铃瘫软在地上:
  “大人……大人明鉴,是……是绮玉姐姐动的手!我只是个望风的……我们起初也没想叫童淇娘死,就是……就是想求求她,我们姊妹只是想要个容身之所,不会去讨正头娘子的嫌!可她偏偏还是容不下,说……说只要我们姊妹敢进门,她就敢一包耗子药将我们毒死!”
  两姊妹的哀哭交织到一起,美人绝路,实在可怜。
  就在沈谙叹了一声,准备将绮玉扶起来的时候,对面露台却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
  “杨行嘉你这个负心汉!”
  沈谙差点儿没咬了舌头。他三两步扶着栏杆,探身出去看热闹。
  只见白二娘子气得浑身发抖,一瓢酒兜头浇在杨大人身上——
  可怜杨行嘉在花楼一口酒没喝,纯被她泼了个“醉玉颓山”。
  这倒也罢了!
  最骇人的是后头悠悠跟着一缕身影。
  珍珠白的裙子,腰系大红丝带。
  不是白雪亭又是谁?
  第24章 囍
  芙蓉醉里不乏来消遣的朝中官宦,一听得“杨行嘉”三字,纷纷惊奇打开窗户:“哪儿呢!”
  结果还没看见杨谈本人,先跟楼梯上款款而来的白雪亭打了照面。
  楼阁里更沸腾了。
  一名官宦赶忙丢下怀中娇丽女郎,饿虎扑食般往顶楼露台去,口中喃喃:
  “我的天哪!好一场大戏,今夜必有血光之灾!”
  这热闹不凑白不凑!
  这厢,文霜气得泼了一瓢酒还不够,举起案上酒盏就要往杨谈身上砸。
  杨谈眼疾手快,拽过腿软的绮铃拦在身后。
  这可真是激起文霜千钧一怒,她瞬间红了眼眶,十足悲怆:
  “你……你就要成婚了!居然……居然还流连烟花,你……你怎么能这样!就为了一个妓子把我们白府的脸面往地上踩?”
  杨谈微蹙眉:“二娘子,这些与你应当没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文霜更崩溃了,“当我这么多年看错了人!”
  说着,她狠狠将酒盏一掷——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白皙而纤细的素手横来,攥住她腕子。
  文霜手一松,杯盏被迫掉落在地上,咕噜滚了一圈。
  沈谙与文霏同时赶到,双双松了口气。
  文霏靠门框站着,气儿还没喘匀,就连声对杨谈道:“杨郎君大人有大量,我妹子不懂事,您不要和她一般见识。我……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
  杨谈只冷冰冰回了两个字:“无碍。”
  他对面,白雪亭松开文霜手腕,意态散漫,懒懒道:“你这力道还是省省吧,又砸不死人,光气死自己了。”
  门外的沈谙看见白雪亭这副模样就心头打鼓,大概三年前杨谈差点儿被她弄死的场景太过吓人,沈少卿发过誓,绝不招惹此等魔头。
  他小心翼翼解释道:“哎呀,误会误会,我和杨大人是来查案的。白二娘子,莫要不平了,都是演的!”
  可那白二娘子却听不进去,只恨恨瞪着杨谈身后的绮铃。
  白雪亭弯身把白二娘子拎起来,也挡在自己身后。
  这位女煞星讥笑一声,望着杨谈道:“要是今日杨大人真为查案,那我替我这位年少不知事的堂妹道歉。不过凭杨大人从前的风流做派,西京万花丛中过。文霜今日这样生气,想来也不是她的错。”
  沈谙目瞪口呆,真没想到脏水还能这样泼。
  真可谓是信口开河,满嘴跑火车。他都替杨行嘉冤枉啊!
  但杨大人似乎并不在乎,他只给沈谙使了个眼色。沈少卿心领神会,赶忙从他身后接走绮铃,带着二位嫌犯率先离开这是非之地。
  待沈谙领着绮铃走后,杨谈方直视白雪亭道:“那二位娘子涉及普宁坊的一桩命案,所以今日我在芙蓉醉办公务。”
  “与我何干?”白雪亭冷笑,“你又没必要和我解释……”
  “你我未婚夫妻,不跟你解释跟谁解释?”
  杨谈真的很懂怎么气人,面不改色打断她。
  白雪亭立时像被踩了尾巴,简直气昏头:“你是不是想再挨一刀?”
  屋外,来凑热闹的官吏刚到就听见这句话,心头大骇,忙掉头走了。
  阿弥陀佛。白江之女果真名不虚传,但凡她与杨行嘉一道出现,那定是所到之处血溅五步。
  这热闹不能看。
  动辄性命不保啊。
  屋里的文霜听罢,也吓得立刻拉住她衣袖:“白雪亭,你……你等我和文霏走了再动手,你……你别连累我们。”
  白雪亭扒开她爪子,把人丢给文霏,冷声道:“文霏阿姐,你先带她回去。”
  文霏满脸忧心:“雪亭,你不走吗?”
  白雪亭冷眼看着杨谈。顶楼露台风大,他负手而立,衣襟松散,身上仍有腻粉香膏的味道,凛冽之下,倒真有一星半点风流。
  她心平气和地一笑,眉目宛然:
  “我不走,我的确还有话要同此死有余辜的狗贼讲。”
  文霏半晌没接上来话。
  见杨谈对白雪亭骂他没什么反应,想来也是被骂习惯了。文霏便也不多留,最后嘱咐了句:“雪亭,你好歹忍忍……别……”
  别真把人弄死了。
  白雪亭淡笑:“我知道。”
  月明星稀,楼阁大门一关,白雪亭往杨谈对面一坐,拣起掉在地上的折扇,徐徐给自己扇风:
  “今日我心情好,来同你商量件事。”
  杨谈衣衫上的仙鹤纹样湿透了,他整整袖子,浑不在意地坐下来,忽然觉得不对:
  “你为什么心情好?”
  白雪亭眉目平和:“因为你身败名裂了。”
  杨谈:“……”
  “说吧,什么事?我尽量不答应你。”
  白雪亭用一种“那你别后悔”的眼神看着他,杨谈忽地毛骨悚然。
  果然,她很快道:
  “一年之期,你我和离。”
  杨谈那句“我凭什么答应你”差点儿就说出口了。
  他硬生生咬住舌尖压下来,转而道:“一言为定。”
  说完他有点后悔,补了一句:
  “八个月行吗?一年还是长了点。”
  白雪亭又要生气,劈手把折扇甩到杨谈脸上。
  他没躲。白阿翩打人从来不收力道,扇骨挟着风正中他左边脸颊,烙下一道明显的红印子,又痛又痒,眼睛差点儿被戳瞎了。
  “你肯定也猜得到,帝后安排这场姻缘,都憋着一肚子坏水。我带着任务嫁你,你领命娶我,大家各干各的,等我拿到了帝后想要的,咱们两个分道扬镳,天涯不见。”
  她一口气说完,撩开眼皮看杨谈:“听见没有?”
  杨谈举起酒盏掩唇,眼神撇开,不去看她:
  “但如果你要妨碍我办案,我不会留情。”
  白雪亭根本不吃这套,“我还没说你碍着我办事儿了,你怎么好意思?杨行嘉我告诉你,你我各凭本事,我要是给你添堵了,你就走另一条路。总之要我让步,你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