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林见星没想到真的能得到回应,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如同烫手山芋般把手机丢了出去,而后才结结巴巴地说。
  “你......你醒得真早。”
  听筒里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不是说话声,而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是有人刚在柔软的被褥里翻了个身。
  覃聿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还有半小时才到他平时起床的时间。他睡眠浅,听到林见星起床的动静时,就已经醒了。
  但他只是说:“嗯,要好好学习,追上你。”
  在刚刚他说话的语气里,林见星仿佛看到了覃聿陷在柔软的被窝里,晨光勾勒出他高挺鼻梁的清晰轮廓,浓密的睫毛或许还懒懒地覆在眼睑上,薄唇微启,吐出这句低沉的话语。那姿态,一定是放松的,带着点刚睡醒的迷糊。
  尤其是“追上你”这三个字
  ,莫名地撩人。
  她这才猛然发觉,她从未亲眼见到过真正慵懒放松的覃聿。每个清晨见到他时,他都已经收拾好自己了。哪怕周末在家还穿着家居服,也一定是清爽干净的。
  “……哦。”林见星舌头打结,憋了半天,只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完全不知道后面该接什么。该不该问昨晚怎么没挂电话?
  想了几秒才接道:“那你要好好学习。”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快得像是错觉。
  然后,覃聿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冽,只带着一丝刚睡醒的微哑,却没了刚才的慵懒,清晰地传来:“被子盖好。早上凉。”
  林见星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滑落到腰间的薄被,心跳速度加快了一些。她手忙脚乱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一直盖到下巴,只露出一双因为羞窘而水润晶亮的大眼睛。
  “才不用你提醒,盖着呢。”她小声应着,声音细若蚊蝇。
  覃聿应了一声,然后听筒里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他似乎坐了起来。“我该起床了。”
  “哦,再见。”林见星下意识以为对方要忙自己了,正催促自己挂电话。
  可听筒里突然传来:“今天加油。”
  “你也是。”林见星脑子一下子没转换过来,说完才意识到,这句“也是”像是在挑衅,让他努力学习追上自己的意思。她尴尬得飞快地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然后懊悔自己是个笨蛋。
  覃聿看着屏幕上显示“通话结束”的字样,听着骤然安静的听筒。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他脸上。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的鼻梁,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说话时,被窝里温暖的气息。
  覃聿看着通话记录里显示的七个小时,他眼眸里绽开一道极淡的笑意。
  这怎么能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共眠呢?
  更何况,林见星睡眠状态下也很乖巧,不磨牙也不打呼。就那样乖乖地躺着,偶尔翻个身然后继续乖乖躺着。
  不会影响到任何人。
  -
  省赛一等奖的证书,在柏江初雪落下时一起发了下来,压在林见星的书桌上。
  窗外飘着鹅毛般的雪花,但阳光明媚,鸟鸣啁啾,是雪天中难得的好天气。但她只觉得那光线刺眼,鸟鸣聒噪。
  能进入明年四月的noi省队选拔,这本该是值得欢呼雀跃的成就。然而,省赛的经历,却像一场冰冷的秋雨,浇熄了她所有的兴奋,只留下湿漉漉的沉重和挥之不去的寒意。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残酷。
  那些在省赛里遇到的对手,尤其是其他几个顶级高中的选手,他们解题的速度、思维的深度、对算法本质的理解,都让她望尘莫及。
  他们谈论着她还没学透的图论优化,她只听过名字的复杂动态规划,眼神里是理所当然的自信,仿佛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知识,只是他们家中花房里随手可摘的花朵。
  林见星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种压力不是来自繁重的课业,不是来自某次考试的排名。而是对自身能力和未来路径的恐慌。
  深夜,万籁俱寂。
  林见星却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过去沾枕头就睡的她,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脑子里像有一台失控的计算机,疯狂地运算着各种可能性。
  如果,在接下来省队选拔中失利了呢?
  如果,拼尽全力冲进省队,却在noi上铩羽而归,拿不到保送资格呢?
  那浪费掉的这大半年时间怎么办?
  别人在全力冲刺高考,刷着海量的语数外物化生习题,而她,却把宝贵的时间押注在一条越来越窄、竞争越来越残酷的独木桥上?
  高考竞赛两者皆要,是她高一时她很幼稚的想法。没人有那样多的时间和精力,尤其是进入高年级后,难度越来越大的知识点,和怎么也刷不完的题本。让她这样通过题海战术获得好成绩的人,缺少了很多学习应试知识的时间。
  编程在过去明明是让她快乐、让她着迷的兴趣啊。
  为什么现在一想到打开ide,想到那些复杂的算法,心里涌起的不是兴奋,而是沉甸甸的忧虑和恐惧?
  她会不会因为功利的目标,最终连这份纯粹的喜欢都失去?
  “兴趣”这个曾经温暖明媚的词,此刻蒙上了一层厚重的、名为“代价”的阴影。她翻来覆去,被窝里一片冰凉。黑暗中,只有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着她紧锁的眉头和写满焦虑的眼睛。
  终于,她忍不住摸出手机,时间显示凌晨十二点半。
  隔着一堵墙,她犹豫再三,敲了敲和他床对床的那堵墙。她还是需要一个对竞赛保送名额唾手可得的过来人的答案,哪怕只是听听他的声音。
  对面很快也回以一声敲击。她似乎听到了他下床,穿上拖鞋,打开自己的房门,然后再站在她门口敲她房门。
  门被打开的瞬间,他问:“还没睡?”
  没有一丝睡意,平静得像深夜的湖水。
  林见星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疲惫,像被抽干了力气,“覃聿,我有点害怕。”
  覃聿沉默了两秒,似乎在等她整理思绪。
  “省队选拔?”他直接点破了核心。
  过去的林见星,只会害怕黑、害怕高、害怕看鬼片、害怕一个人待着。
  在其它时候,向来是无所畏惧。
  “嗯。”林见星吸了吸鼻子,一股脑地把积压的恐惧倒了出来,“那些人太厉害了,我感觉自己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闯进了奥运赛场。我怕我拼尽全力也够不到那个门槛。我怕......我怕我浪费了时间,最后高考也耽误了。覃聿,我本来觉得编程很好玩的,可是现在,它让我......好焦虑。”
  她语无伦次,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覃聿站在门口深深地凝望她。看着毛绒家具服下包裹住她的无措、焦虑。
  “林见星,看我头顶上的灯。”
  林见星一愣,下意识地抬头,暖黄的光晕照亮了本该漆黑的走廊。
  “它亮着,是因为通电,对吧?”覃聿的声音引导着她。
  “嗯。”
  “但电流本身,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它只是让灯丝发热发光的媒介。”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竞赛成绩,noi,保送资格,还有其它什么别的。这些就像那盏灯发出的光,很耀眼,是结果,是目标。但真正驱动着灯亮起来的,是你看不见的电流,那是你写代码时解决一个bug的兴奋,是理解一个新算法时‘原来如此’的豁然开朗,是你纯粹地觉得‘这东西真有意思’的那种感觉。”
  林见星静静地听着,心里的喧嚣似乎平息了一点点。
  “你现在,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盏灯够不够亮,能不能照亮你想去的路。你忘了,支撑着这盏灯存在的,是你心里那股电流。那是你对它本身的兴趣和热爱。”覃聿的声音带着一种洞察的穿透力。
  “可是如果灯不够亮,路就断了。”林见星小声反驳,但语气已不如刚才激烈。
  “路不会断。”覃聿的声音斩钉截铁,“林见星,你才高二。你站在这里,手里已经握着一盏在省赛亮起来的灯了,这本身就已经照亮了你脚下很大一段路。国赛也好,保送也好,那都是方向,但不是唯一的路标。”
  他的话像沉稳的磐石,一点点压住了林见星心里翻涌的惊涛骇浪。
  “你太小看自己了。一个能把算法逻辑理清,能沉下心写代码的人,学习能力毋庸置疑。就算,我是说万一,你在竞赛这条路上没能走到你期望的终点,你在这条路上锤炼出来的思维、逻辑、抗压能力,哪一样不是高考冲刺最锋利的武器?时间不是浪费,是种投资。”
  “至于那些人。”覃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属于顶尖者的傲然,“你觉得他们厉害,是因为你们的起点本就不同。你是半路出家,他们是童子功。如果你也从初中,甚至是小学就开始钻研信息竞赛,你也会是你口中的那些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