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他们齐声回道:“连长,我们错了。”
  “快点洗,洗完了去吃饭,饭可不等人!”
  被叫连长的人走后,刘大柱走到顾廷璋身边,将手朝着他伸过来,他手心放着那枚发夹。
  “顾廷璋同志,还给你,对不起……”
  刘大柱低头一看,这枚发夹其中的一角有些损坏,他这下更惭愧了,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顾廷璋的脸。
  其实他人不坏,一开始就是想跟顾廷璋闹一闹,结果闹到一半,他发现顾廷璋特别在乎这个发夹,他便也来了精神。
  现在冷静下来,发现事情有些难以挽回,顾廷璋的东西似乎被他弄坏了。
  “廷璋,你要不骂我几句,或者打我几下,这样我心里可能还会好受点。”
  顾廷璋低着头,沉着声音道:“骂你打你又有什么用,她都不会再回来了……”
  刘大柱傻乎乎的,没听懂顾廷璋的话:“什么不会再回来了,发夹还能长腿跑了啊?”
  一旁的周麒知道顾廷璋说的是方琬音,他从刘大柱手上拿回了发夹,打发刘大柱走:“行了,这没你什么事了,他没怪你。”
  刘大柱挠挠头,觉得顾廷璋可能是心情不好,便走开了。
  周麒将发夹放回了顾廷璋手上,物归原主。
  顾廷璋瞧着手心里被弄坏的发夹,没再说什么。
  顾廷璋拿过了发夹,然后捡起自己的衣服和腰带,再一件一件穿起来,最后拿着自己那条湿毛巾,离开了岸边。
  吃饭的时候,陈归手上拿着个硬馒头靠了过来,他看顾廷璋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坐在这里,坐了好久了,手里一直拿着那枚发夹,他便开始没话找话:“哎,你那发夹,我好奇。”
  “有什么可好奇的。”
  “我就是好奇嘛,你跟兄弟我说说呗,你是跟哪个女的好上了。还留着对方的东西,你个痴汉!”
  “曾经。”
  顾廷璋抬头看向天边,一望无际,什么都看不到。
  像极了了无音讯的方琬音。
  陈归一听就来了兴致:“行啊你,听起来有故事,说说嘛说说嘛,我真的很好奇。”
  陈归靠他更近了一些,悄咪咪说道:“你就只管告诉我一个人,我嘴很严的,保证不跟他们任何一个人说。”
  陈归拍着胸脯打包票。
  顾廷璋根本没信他,他嘴巴严?这里就数他嘴最松,只要一个晚上,保证这里所有人都能知道,说不定,还能传到连长耳朵里去呢。
  顾廷璋也没打算跟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兄弟藏着掖着,他用粗粝的手掌从自己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拿给陈归看。
  “这是我跟她的照片,给你看。”
  跟方琬音的照片他本来是有两张的,之前加入部队的时候弄丢了一张,如今只剩一张了。
  这张他可不能再弄丢了,犹记得方琬音当初对这几张照片是多么地珍视,他若再将这一张弄丢,方琬音一定会恼他的。
  方琬音若是生气,可能会躲起来,一辈子不让他找到。
  陈归顿时两眼冒光,就连手中的硬馒头都不香了。
  “嗯,这姑娘真带劲啊!”
  然后又向顾廷璋投来羡慕的目光:“你小子艳福不浅呐!”
  顾廷璋听了他的话,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时光和战乱磨平了他的棱角,抹去了他曾经作为顾少帅的意气风发。
  “她曾经是我的妻。”顾廷璋说。
  陈归又问:“为什么是曾经啊,她去世啦?”
  “不是,她跟我提了离婚……是我让她失望了。”
  “离婚?”陈归提高了音量,“你竟然离婚了?兄弟,你真是太有故事了。”
  陈归摇摇头,这话不知是羡慕还是感叹。
  “她果断地放弃了我,现在……她应该在法国吧。”
  顾廷璋不知道方琬音的一切近况,因为他没有寄信给她,他们之间完全断联了,也许再也不会有交集。
  顾廷璋又道:“曾经有一个女人,她坐在我面前对我说,她只喜欢钱,所以,我倾其所有,将我能给的一切都给了她,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骗子?她骗你什么啦?”
  “她不爱我,也不爱我的钱。”
  陈归看着顾廷璋伤感的模样,安慰他道:“行啦兄弟,她都不要你了,你一直想她做什么,老话说得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想开点,等打跑了所有小鬼子,咱们兄弟都能娶上媳妇儿的!”
  “我看槐花就不错,这丫头之前不是一直围着你转嘛,还给你洗袜子呢,这么殷勤,你可别伤人家小姑娘的心啊!”
  顾廷璋听着陈归的话,不知可否。
  陈归又笑嘻嘻道:“嘿嘿,我之前就跟俺媳妇儿说了,再过几个月,就能回去看她了。”
  陈归又掰着手指头数:“等俺回去的时候,俺儿子估计已经出生了,到时候,俺就能做爹喽!”
  边说着,他就跟顾廷璋炫耀:“不好意思啊,兄弟我先行一步喽,老婆孩子热炕头,天下间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吗。”
  顾廷璋静静听着,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他是羡慕,羡慕陈归。
  陈归不像他,无父母,无妻儿,孤家寡人一个。
  就算哪天在战场上把命丢了,也没什么。
  第107章 归来无
  父母,无妻儿。
  一个月后,战情惊险。
  平时苦中作乐的士兵们,一个个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样子,开始了新一轮的斗争。
  顾廷璋倒是很平静,从加入新四军的第一日,他就已经做好了将命丢在这里的准备了。
  其他的士兵们,累了就开始想家,想父母,有些已经娶妻生子的,再想想妻儿,而他每次都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的失落与遗憾,看着看着,他自己也开始感伤。
  也不知道他无父母妻儿是幸运还是不幸。
  什么都没有,便是了无牵挂。
  大约半个月以前,顾廷璋来到了长官面前,对他说,自己一定要去前线。
  对方有些惊讶。
  顾廷璋给到对方的理由是:“我无父母,无妻儿,在世上了无牵挂,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若需要有人牺牲,他一定会冲在前头。
  当时对方只是沉默良久,然后对他说道:“顾廷璋同志,你的心情我理解,但请不要如此悲观,我们的目的是胜利,而不是牺牲。”
  “我明白了。”顾廷璋说他明白了。
  如今这里满目疮痍,旁边只有一座荒废的戏院,几十个人驻扎在这,凶多吉少。
  不过他们不能后退,退了就是败了。
  徐长生总是叫苦连天:“这种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上一次他饿了的时候,跟陈归一起啃树枝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他从小最怕饿了,现在却处处挨饿。
  每次看他如此叫苦连天,陈归都会安慰他道:“开心点嘛,咱们总会回去的!”
  陈归是个乐天派,无论到了什么境地,都嘻嘻哈哈的,看起来好像从来没有烦恼一样,顾廷璋和徐长生一度很羡慕他。
  陈归又说:“等打跑了小鬼子,咱们就都能回家了,坚持住,总会到头的。”
  总会到头的。
  徐长生总是听他这么说,听得多了,他也有点相信了,毕竟陈归每次说的时候都闪着希冀的双眼,看起来特别真挚,似乎他说的一切话都会成真,所以徐长生不得不信。
  徐长生曾经是个悲观主义者,这也怨不得他,毕竟他从出生开始之后的经历实在是太坎坷了,他从娘胎里出来就带有先天性的心脏病,镇上懂医术的医生都说他活不过二十岁,可今年,他已经十九岁了,是这里最小的。
  上个月跟这些个粗心的大男人们刚过完十九岁的生日,他生日的那天大家都很开心,所以徐长生为了不破坏气氛,也跟着一起开心,可他那悲观的眼神总是闪躲,不愿意去相信一切的好事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顾廷璋呢,他也有些累了,他们这些人蹲守在这这么久,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如果是牺牲倒还好,就怕小鬼子没等来,他们活活饿死在这,那就不好玩了。
  都说死有轻如鸿毛重如泰山,他只想重如泰山,不想轻如鸿毛。
  他的思绪正神游着,突然听到耳边的一声低吼:“趴下!防备!”
  所有人齐齐趴下,同时握紧手中的武器,瞭望着前方。
  前方一片雾茫茫,什么都看不见,今天的天气有些不好,所以无论如何不能松懈。
  又一声,他们耳边响起的轰隆声,顾廷璋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曾经听过两次枪声,一次是自己受伤,一次是自己父亲的死亡,他曾怕极了这个声音,如今也怕。
  “是迫击炮!我们的武器不如他们!”
  跑或是不跑,死或是生,从来都由不得这些人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