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知女莫若父,只看方琬音的神情,方玉堂就能猜得出一二了,就算没被人欺负,她也不喜欢贺家。
  方玉堂语重心长说道:“你母亲让你改口,你就听话,无非因为这些小事惹她生气。”
  方玉堂理解妻子心中的苦楚和执念,也依着她。
  “知道了,父亲。”
  “至于贺均麟,你若是真不喜欢他,那我就去跟贺存远说,这门婚事就这么作罢,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母亲的话也不用都听。”
  反正他也讨厌贺存远身上的铜臭味,这两个老家伙互相看不惯,贺存远也讨厌方玉堂,用他的话说,方玉堂就是半吊子墨水味,假清高,什么朝廷重臣,在他华商商会面前,提鞋都不配。
  “齐大非偶,贺家,我们方家高攀不上。”
  硬往上凑,只会受尽羞辱。
  方玉堂的想法也有所改变,一开始他怕自己无法在上海立足,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所以才按照往日的约定与贺家定下了婚约,乱世浮生,他总希望有人为自己女儿遮风挡雨,但若是女儿不喜欢,岂不是将自己的一辈子都赔上了,左右都不好,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
  “父亲,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和贺均麟的关系的。”
  “时间不早了,去休息吧。”
  方琬音回了自己屋子,刚躺下,她就睡着了,她实在不想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了,都不如她的床来的舒服。
  ……
  周末,圣德女子中学的几个学生一起搞爱国文艺汇演,在平安大戏院租了一个场地,用于排练的,方琬音自然也在内。
  他们的这出戏叫《梁山伯与祝英台》,方婉音通诗书,对古代的故事也有所了解,大概就是讲述了男女主人公在封建时代背景下的爱情悲剧。
  当时有《罗密欧与朱丽叶》和《梁山伯与祝英台》两个节目,方婉音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梁山伯与祝英台》,无他,只是她很不喜欢另一个节目的台词,外语翻译成中文之后总是有一股怪怪的腔调,听起来很尬,即便她没有台词,只是听别人演,她都要睡过去了。
  第4章 再遇富有书卷气的方小姐。
  因为这出节目,贺敏之没少挖苦她,说什么在那样的封建背景下梁祝都能勇于追求自己的爱情和自由,结果现在都民国了,方琬音还要因为之前的婚约巴着贺均麟不放,简直是越活越封建了。身为新时代女性竟然如此爱慕虚荣而不去追求自由恋爱,方婉音应该是她们耻辱才对。
  方琬音则觉得,虽然她没那么爱贺均麟,但是一码归一码,爱钱没有错,她才不会受贺敏之的愚弄呢,谁不想过得好。
  也因此,方琬音被指无法理解祝英台的人物内心,不配演女主角,女主角就顺利地落到了贺敏之的头上,至于方琬音……演蝴蝶。
  方琬音倒是觉得无所谓,毕竟她对戏也不感兴趣,她也不必跟贺敏之争辩自己到底能不能理解祝英台的内心世界,演蝴蝶也挺好的,还能飞呢,这多自由啊。
  也许在祝英台那短暂的一生里,她最自由的时光就是变成蝴蝶的时刻了,方琬音觉得自己能演蝴蝶还是挺幸运的,刚好代表了自由的祝英台。
  谁料贺敏之最近生病了,演不了了,不过这也不代表女主角就能落到方琬音的头上,当然是贺敏之的小姐妹孙黎菲接手了,否则要是真落到方琬音的头上,贺敏之爬也要爬过来演女主角。
  方琬音在地下打着哈欠,看着台上的几个演员,她觉得无聊透了。
  她本来是不用参与排练的,毕竟她只需要上最后一场,可是就这么被自己的同学拉过来了,她现在困的要命。
  她就不该来,演蝴蝶的使命就是能飞就行。
  她与自己的同学打了招呼,去了后台的一个废弃的化妆间里休息,纯睡觉。
  她才刚拉开了那狭小化妆间的门,将自己的白玉兰发夹放在桌上,后脚就跟进来一个穿着奇怪戏服的女人,她被吓了一跳。
  那个废弃的化妆间在三楼,是走廊尽头的一个化妆间,这里因为太偏太小又或是其他原因,已经很久没人用了,她本来想着在这里就不会被打扰,结果还没开始睡呢,就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方琬音刚想大叫起来,谁料对方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叫她无法喊叫。
  还好是个女的,要是个男的,她现在只会更惶恐不安。
  这女人胳膊还受伤了,在流血,血腥的气息让方婉音感到不安起来,她活了十九年,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
  那女人对她说:“别出声,我不会伤害你的。”
  她本意是想找一间尽头的房间方便躲藏,没想到这里还有别人,她没有办法,人已经进来了,只好威胁这女学生不要多事。
  方琬音抖着身子点点头,这个时候自然是保命要紧。
  ……
  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那几名在排练的学生聚在一起,唯唯诺诺,惊慌失措,只有戏院的经理摆着笑脸迎上冷着一张脸的顾廷璋。
  “哎呦,顾副官,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你瞧瞧我这什么都没预备……”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顾廷璋带着督军府的人将整个戏院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饶是黄经理年过四十也很少见到这样的阵仗,别看他面上波澜不惊,后背已然出了好几层的细汗。
  这些人还都带着枪,看起来比地府的阎王爷还不好惹。
  顾廷璋没空理这个黄经理,他连正眼都不瞧他,冷着声音说:“黄经理,麻烦让开一下,要是耽误了督军找人,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黄经理壮了壮胆子,依旧不肯走:“请问督军要找什么人啊,这里我熟,顾副官,我可以……”
  还没等黄经理说完,顾廷璋直接绕过了他,对着手下的一个兵小声说道:“去找那个女革命党。”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十个士兵排着队整齐地向两旁散去,预备将整
  个戏院搜索一空,这下黄经理是再也不敢说话了,他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上这帮人。
  大约过了几分钟,一名小兵跑过来与他耳语:“副官,一楼和二楼都搜过了,没人。”
  顾廷璋紧皱眉头,这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这个戏院他最了解不过,小的时候他还经常来这里玩耍,对这里的布局了若指掌,这个戏院没什么奇怪的出口,看着方便躲藏,实则不然。
  他严肃道:“确定都搜过了?还有那些能藏人的柜子什么的。”
  小兵有些怕他严肃的样子,他快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刚刚搜人的过程,然后觉得没有披露了,才对顾廷璋点点头。
  呵,都受伤了,还挺能跑的,不过没关系,他今天不搜到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否则回了督军那里也不好交代。
  顾廷璋转头,对着他身后仅剩的一队人说:“你们跟我上楼。”
  他们齐声道:“是。”
  方琬音看着那女人藏进了衣柜里,准备轻手轻脚地往出走,她困意全无,已经不想再这里待下去了,刚一推开门,就看到一队军官顺着楼梯朝着三楼来,她吓得又重重关上了门,背对着门仿佛失去了全部力气,她实在害怕,即便她没有做什么亏心事。
  她两只手握到一起,祈求那些军官不要找上她,这些人很明显是宠冲着那个女人来的,到时候他们会不会认为是她窝藏了那个女人?那她简直是比窦娥还冤。
  其中一个士兵走到右侧尽头最里面的房间,发现这门打不开,他忽然欣喜若狂,在整个三楼大叫道:“副官,有情况!”
  他这一嗓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个房间吸引了过来,也包括顾廷璋在内。
  房间的隔音不是特别好,正靠着门的方琬音自然也听见了,她直接吓得一激灵,离开门口,向后边退,退至墙角,再拿起抽屉里的剪刀,做防身用的,虽然可能没有什么用,但这把剪刀是如今唯一能带给她安全感的东西了。
  顾廷璋迅速来到房间门口,示意旁边的士兵让开,他郑重其事地拧开了房间的门。
  往后多年,顾廷璋都没有再忘记今日的场景,他抱着找女革命党的紧张的心情,完全没有想到推开门之后,只看到像受惊的小鹿一般的方琬音。
  她就那么窝在墙根处,拿着不顶用的剪刀,闭着眼睛,全身都在发抖,那一瞬间,他的心整个软了一半。
  那个在百乐门匆匆一见之后就在他心上留下了烙印的女孩,再次措不及防地闯进了他的生命里。
  他当时想到了个很老掉牙的词,这大概就是缘分,所以他有必要将这份缘分进行到底。
  而受到了惊吓的方琬音完全不知道顾廷璋的心路历程,她始终不敢睁开眼睛,微弱地说:“各位兵大哥们,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学生……”
  越说下去她越没有底气,因为此时的她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他们怎么都不出声?这是好事还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