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我知道。”夏清和说,就算当时不知道,后来结合拍摄进度,也想明白了。
  “我不是直男。”谢忱说。
  “哦。”夏清和淡淡应了一声,上了那么多次床,再信他是直男就有鬼了。
  “什么都是假的,但是我喜欢你是真的。”谢忱说,“喜欢到不敢说出来,不敢让你知道,害怕你像拒绝别人那样,把我推开,推到连看看你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敢说了?”夏清和看了他一眼,谢忱脸上的水比刚进来时更多了,不知道是头发上流下来的雨水,还是眼睛里流出来的泪。
  “你已经把我推开了,所以……”谢忱停了下来。
  所以无所顾忌了?夏清和说:“你能分得清吗?你喜欢的是我,还是戏里的玉芙卿?”
  “分得清。”谢忱说,“我喜欢的是你,七年前,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喜欢了,之后的每一年每一天都在喜欢你,有没有玉芙卿这个角色,我都一样喜欢你。”
  “七年前?”夏清和的眼神从震惊转变成迷茫,似乎在努力回忆七年前什么时候与谢忱有过交集。
  “七年前,郊区的卡丁车俱乐部,你在楼下赛道上,我在楼上休息室。”谢忱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七年,这么久啊。
  那时候他多大?十七岁,谢忱十九岁,他们都还是青春少年。
  那时候的谢忱是什么样子的?
  夏清和的心里,突然酸了一下,想亲一亲十九岁的谢忱。
  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到谢忱面前,仰起脸,嘴唇印在谢忱的唇上,在谢忱张开口回应的时候,又退了回去,额头抵在谢忱湿漉漉的肩膀上,低声说:“可是我分不清啊。”
  “我不知道你是谢忱,还是叶澜生。”
  “不知道我想要的是谢忱,还是叶澜生。”
  “我不介意。”谢忱说。
  “可是我介意。”夏清和说,“给我一点时间。”
  “多久?”谢忱握住夏清和的手,身上太湿,他没敢抱人。
  “不知道。”夏清和抬起头看着他,“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我走了。”
  那只温热的手从掌心滑落,休息室内只剩下谢忱孤零零的一个人。
  身上很冷,心里更冷,口袋里的手机在疯狂地震动,但是他不想接。
  楼雪,萧惹,公司很多人估计都气疯了。
  就让这个世界陪着他多疯一会儿吧。
  那场大雨好像就是为了把夏清和多留一会儿,话谈完了,雨也小了。
  夏清和坐在飞机上,看着乌黑一片的窗外,额头还存留着谢忱肩膀潮湿冰凉的触感。
  七年啊,很漫长。
  悄悄喜欢一个人七年,更加漫长。
  夏清和伸出手指在窗玻璃上,划了一个数字“七”。
  ———谢忱,可是我病了啊。
  第68章
  波尔多春日明媚的阳光, 穿过整面落地玻璃窗,照在琳琅满目的画上,谭凝罩着奶白色的帆布围裙, 站在一块巨大的画板前, 阳光下的背影纤细娇美,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妈妈,emma姐姐呢?”夏清和站在画室门口, 这个名字和模糊的身影,最近与一些光怪陆离的景象杂乱地绞缠在脑海里, 让他喘不上气来。
  “你想起来了?”谭凝猛得转过身, 手里的调色盘和画笔掉了,那块巨大的画板也被带着歪倒在地上,调色盘里的颜料全部洒在上面, 将画了一半的画毁了。
  大片大片的红, 在白色画布上喷洒流淌蠕动, 明亮的阳光下,鲜艳又刺目。
  那种刺鼻的血腥味, 扑面而来,将夏清和彻底圈住,淹没。
  他后退一步, 转过身去,扶着墙弯下腰,开始剧烈地呕吐。
  声嘶力竭的呕吐声惊起了窗外一树的乌鸦, 乌鸦盘旋起飞, 发出粗噶的叫声,与夏清和的呕吐声交叠在一起,带来一种诡异的不详。
  两具白花花的身体像蛇一样缠绕在一起, 昏暗破败的房间里是让人恶心的喘息和尖叫,然后是大片大片的鲜血从两人身体里流淌出来,顺着地板流向角落里小小的他。
  他顺着鲜血看过去,是emma姐姐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的脸和脖子上狰狞的刀口。
  一只抓着刀子的手,漫过emma的脸向他爬来。
  夏清和的脚往后缩了缩,幼小的他实在不明白,温柔的emma姐姐和司机叔叔怎么在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可怕的狼外婆。
  他们说带他去医院看哥哥的,没有见到医院,也没有见到哥哥,他们用绳子把他绑在这个又黑又冷的屋子里,像揭掉了温柔面具的恶魔一样,一遍一遍讨论着能用他换多少钱。
  那只手最后停在了敞开的钱袋子上,再也不动了。
  刀尖的血一下一下滴在袒露出来的钞票上……
  夏清和猛地坐起来,趴在床边呕吐,因为胃里没有东西,听着撕心裂肺,其实什么也没吐出来。
  “都想起来了?”夏惟琛站在窗前的逆光里,等夏清和停下来,开口问道。
  夏清和靠在床头,轻轻嗯了一声,问道:“他们呢?”
  “你妈妈和医生在楼下。”夏惟琛说,“想起来了,就好好接受治疗,你现在也不是小孩了。”
  “emma和那个司机呢?”夏清和精确了一下问题。
  emma是负责照顾他的专属阿姨,小时候的他,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emma陪在身边。
  比起忙碌的父母,这样的专属阿姨反而是第一个与孩子建立长期稳定亲密关系的人。
  然而这个他亲近的依赖的emma姐姐却绑架了他,甚至差点杀了他,在他不到五岁的时候。
  “死了。”夏惟琛说,“我们找到你的时候,就死了,分赃不均,自相残杀。”
  夏清和缓缓闭上眼睛,原来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死了。
  “别再拿这个事儿问你妈妈。”夏惟琛说,“她因为这个,心里内疚,一直没能走出来,对你小心翼翼的。”
  “腐肉只有刮干净了,伤口才能真正愈合,之前因为年纪小,只能让你暂时忘记,本来成年之后,就想让你唤醒记忆重新治疗,你妈妈不忍心,觉得如果能够一辈子想不起来,也挺好。”
  “现在既然都想起来了,就好好接受治疗,像个男人一样扛过去。”
  “妈妈她还好吧?”夏清和说。
  “你妈妈有我在,不需要你操心,你把自己管好就行。”夏惟琛说,“我让心理医生过来,你们先聊聊。”
  人们总说,小孩子不记事,长大就忘了,但是就算忘了,那些创伤也一样在,并且影响着后来的每一步成长。
  那些创伤让他拒绝跟人建立亲密关系,让他长大以后无法接受赤白白的肢体纠缠。
  那些东西都曾经伴随着恶意,直接爆裂地刺穿过年幼的他。
  ———所有让你贪恋依赖的温柔,转脸就能撕掉伪装,把你按进无边地狱里。
  虽然失去了记忆,夏清和还是凭借本能,给自己紧紧包裹了一层壳,但是谢忱寻到了缝隙,钻了进来,撑开了这层壳。
  那些被刻意隐藏的记忆和创伤,便再一次疯涌而至,将他彻底淹没。
  理智告诉他,休息室内谢忱与韩陵的那些对话是假的,但是感情上他又控制不住自己,觉得那些都是真的,谢忱与他温柔缱绻,转脸又可以对他嗤之以鼻。
  他无法控制地以所有的恶意去想谢忱,就像他无法控制地,以所有的恶意去想那些试图接近他的人。
  那种想要接受,想要靠近,却又害怕被伤害的情绪,一直撕扯得他喘不上气来,撕扯得他夜夜梦魇。
  “终于结束了。”燕雁拍了拍谢忱的肩膀,“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夏清和走后,谢忱的戏断断续续又拍了一个月才结束,剧组的人都看着他日渐消瘦下去,戏里戏外凄冷颓丧。
  玉芙卿死后,被叶澜生葬在了叶氏祖坟内,旁边留着他自己百年以后的位置。
  叶澜生的灵魂仿佛跟着他一起葬在了这里,留在世上的只剩下一具躯壳。
  没人想到叶澜生会这么深情,他自己也没想到。
  一年又一年,他没有再找过任何人,守着玉芙卿的坟,守着两个人的过去,慢慢地活着,熬着。
  叶家的钱财进来,又洒出去,建了很多免费的学堂,收养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孤儿。
  他一直记着玉芙卿小时候受过的苦,遭过的罪,如果没有那些,他的卿卿肯定还活着。
  他努力为那些孩子遮风挡雨,希望这一把伞,能够跨越时光,遮到二十多年前玉芙卿的头上。
  叶澜生一辈子也没能知道那场人生交错的真相。
  五十年后,世间已经变化万千,只有他与那一座坟冢没有变。
  他在一步步往里走,他的卿卿在里面等着他。
  “之前大家都担心清和不能出戏,没想到你陷得更深。”燕雁说,“你俩这一年最好别见面了,对谁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