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傅凛川不反驳:“抱歉。”
  他原本打算离开这里后就发邮件去取消预约,不让李彦文难做,但现在也没力气再解释了。
  “……”他真道歉李彦文反而被噎了一下,“算了,你还是留着这两个字跟择星道歉吧,他估计被你气死了。”
  “你自己也是医生,手术的风险不需要我跟你说,但因为有风险就逃避不去做,是不是太逊了?别说择星生气,要不是看你现在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都想给你一拳。”
  见傅凛川一副半死不活任由自己挤兑的样,李彦文又觉没意思,问他:“你不去做手术,是不是还有一个原因,不想让人知道你承受过长期深层次的神经刺激?所以我之前提出帮你做二十四小时脑波监测,你才会拒绝我?”
  傅凛川没有回答。
  都是医生,他很清楚自己的一些状况瞒不过李彦文。尤其这几年,他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他自己也知道他是真正的病入膏肓,无论从哪个意义上来说。
  李彦文将他的沉默当做了默认。
  “你的隐私我不会探究,不过我劝你还是去纽约吧,到时候在主治医生面前就不要隐瞒了,为了你自己好。你也知道的,你不好起来,择星也会被你影响。”
  傅凛川疲惫道:“我会去,我已经答应了他,我会去。”
  “行,”李彦文放下心,“不过武装队的人已经走了,你这种情况也不能再拖,不能再等下一次他们送物资来。现在只能向基地申请直升机,直接把你送去他们在努里亚的联络处,刚迪兰也在这里,我说到这事,他说他去弄。”
  傅凛川皱了下眉,努里亚是离这边最近的安全国家,他跟随武装队本就是要撤去努里亚,他只是不想欠迪兰人情。
  李彦文才不管这些,刚巧迪兰去打完电话过来,他立马走人,由着迪兰去缠着傅凛川。
  傅凛川本就身体难受,根本不想应付旁人,只道了谢,之后迪兰问的那些涉及他隐私的问题,全部敷衍过去。
  最不耐烦时,他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裤兜,面色蓦地僵住——他一直随身带的那枚神经传导器不见了。
  迪兰觉察出他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傅凛川不想说,敛住了情绪耷下眼:“你回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他下了逐客令,迪兰只得道:“那你先休息吧,直升机明天就会过来,不用担心。”
  傅凛川点头,用最客气的态度又跟他说了声谢。
  迪兰很不甘心,也只能离开。
  走出医疗部大楼时,他看到谢择星坐在花坛边发呆,主动走过去:“傅医生醒了,你不上去看看他吗?”
  谢择星的神思回来,淡道:“他现在最需要的是看医生。”
  “他两次晕倒都是因为你吧?你不觉得你有责任吗?”迪兰的语气尖锐,十分不客气,跟之前的他判若两人。
  谢择星不愿与他争辩,知道傅凛川醒了便算了,站起来打算走。
  迪兰却叫住他:“你跟傅医生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我查到他坐过牢,是不是也是因为你?”
  谢择星的神色冷下,彻底不想再搭理对方,一句话没说径直离开。
  入夜以后,他才又去了一趟医疗部。
  傅凛川安静在病房中休息,听到进门的脚步声睁开眼,怔了怔,勉强撑起身体:“择星……”
  谢择星在门边沉默站了片刻,走上前,拿出了那枚他捏在手里一整天的入耳式传导器,问:“这个东西,你是不是一直在用?你从前说的习惯了做痛感训练,究竟是什么意思?”
  传导器是早上傅凛川晕倒时从他裤兜里掉出来的,谢择星捡到后立刻想起当年他就见过这样东西,那时被傅凛川戴在耳朵里,里面收集了他那段暗无天日的时间里所有经受过的痛感。
  傅凛川张了张嘴,有心解释,谢择星先道:“我要听实话,你如果还要编一个故事来骗我,不如不说。”
  “……做痛感训练是我一直以来的习惯,”傅凛川沉默了很久,艰声开口,“在知道我做的那些事情之前,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稳重、理智吗?那都是假的……是我习惯了克制忍耐而已,用痛苦麻痹神经,我才能表现得像一个正常人。”
  谢择星皱眉看着他:“这个一直以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小,”傅凛川并不想如谢择星所说用自己的不幸在他面前卖惨,他试图以尽量平静的语调阐述,“我母亲去世后,我父亲为了惩罚自己开始做痛感训练,带上了我一起,他说我心性不够坚定太孩子气,必须改正。我听了他的话,一开始确实很难受后来也习惯了,甚至依赖上这种自我麻痹的方式。
  “认识你之后,有一段时间我的痛感训练变得更频繁,直到我彻底认清接受了自己对你的感情……后来那几年被你的乐观感染,我其实已经很少去触碰这些,也以为自己好了。”
  谢择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只觉得荒唐透顶。
  他理解不了什么样的父亲会逼着自己年幼的孩子去做痛感训练,他好像终于知道了傅凛川究竟为什么会长成现在这样。
  可他应该心软吗?傅凛川的悲惨是傅凛川的,却强加于他,让他也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他凭什么要对这个人心软?
  “你不觉得这是病态的吗?”谢择星讽刺着他,“你根本没有好过,你很早以前就该去看医生了,你是真的有病,病得不轻。”
  傅凛川承认:“是,我从来没有好过,接到你的结婚请柬知道你要结婚后,我才发现我根本没好过。我又开始用这种方式规训自己,尤其是收集了你的那些痛感以后,用来自我惩罚,我好像突然明白了当年我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是为了感动谁,我只是……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让我自己没那么难受,用这种痛掩盖其他的痛,我才能勉强撑下来……”
  “你根本是在自欺欺人!”谢择星心里陡然涌起了一股怒气,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什么叫用这种痛来掩盖其他的痛?你根本就是不想面对自己有病自己不是个正常人这个事实,你知不知道你的神经长期受这种刺激已经出现了病理反应?再这样下去你真的会出问题,没有谁能救得了你,你以为你有几条命可以够你一直这样折腾?
  “你死也就算了,为什么不能让我清净一点?要这样一而再地出现来烦我?我是倒了多少辈子的霉才会碰上你?你不正常你是一个疯子,你把我害的不够惨吗?还要继续下去吗?我求求你,你去治病吧,把病治好,做一个正常人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固执?”
  他的一句一句像插进傅凛川心口的无形之刃。
  “……我已经改签了去纽约的机票,”傅凛川却似已经习惯了谢择星这些有意戳心窝的话,只要不是一味的冷漠,至少谢择星的疾言厉色里藏着的总有一两分是对他的关心,他这么安慰自己,“我会去治病,这次真的不骗你。”
  谢择星的呼吸很重,极度压抑沉闷的气氛陷入了僵局。
  许久后,傅凛川再一次说:“真的。”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谢择星也在极力克制,“我说过的命是你的,你自己不在乎谁也救不了你。”
  傅凛川点头:“我知道,我会改。”
  他看着谢择星,到底心有不甘:“如果我病好了,还能回来这里吗?你还肯……让我回来吗?”
  谢择星全部的声音都凝在了舌尖,那些上不去下不来的情绪吊着,最终泄了气,他语气生硬地说:“你先治病吧。”
  傅凛川注视着他的眼睛,尽管谢择星不想听,也认真重复道:“择星,以后不会再骗你了,我保证。”
  第85章 “新年快乐。”
  傍晚时分,出外一整日的救援队回到基地,谢择星拖着疲惫身躯刚下车,前方的艾伦跑过来。
  “你回来了,傅医生马上要走了,你去送他吗?”
  谢择星的目光微闪,静了须臾,说:“我回去宿舍。”
  艾伦欲言又止,话到嘴边还是算了。
  谢择星独自一人回了宿舍楼,这个点大多数人都去了食堂,宿舍楼内很安静,他慢步上楼转过楼道,却看见了站在走廊上正等他的傅凛川。
  谢择星似乎愣了一下,傅凛川转头看到他,迈步过来:“回来了。”
  谢择星不知道说什么:“……你还没走吗?”
  “马上就走了,”傅凛川说,“有件事情,还是想跟你商量一下。”
  谢择星看着他:“什么?”
  傅凛川伸出手摊在掌心,上面是一张sd卡。
  谢择星不明所以。
  他解释道:“这里面是上次在东南部的山上,你拍到的那些照片。”
  谢择星愣住:“你为什么会有?”
  “抱歉,我又自作主张,”傅凛川低声说,“那天你发烧我来你房间看你,你的电脑没关,我看到了你拍的这些照片,拷贝了一份。我知道你想把这些东西公布出去,但一直没想到合适的办法,我本来是打算这次离开后就去帮你做这件事……但我知道你会生气,我昨天答应了不再骗你,所以还是决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