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他的两手上戴着橡胶手套,手腕被麻绳死死捆住,退回了离房门最远的一个角落靠墙站着,勉力支撑住身体,分外狼狈。
  谢择星一眼看到他挂在脖子上的戒指。
  自从来到这里为了方便工作,这两枚一样的戒指就被傅凛川用黑绳一起串了起来。
  谢择星早就不要了的东西被他这样贴身戴着,视若珍宝。
  对上谢择星直白审视的目光,傅凛川有些难堪:“你走吧,我一会儿会注射抑制剂……”
  “你还有抑制剂吗?”谢择星凉声打断他,“每个人只分了两支,药房库存里早就没有了,你让给了我,你去哪里再变出抑制剂来?”
  傅凛川哑口无言。
  确实没有了,所以他只能靠意志强撑。
  将自己反锁在这里戴上手套捆住手腕,是怕自己发狂之后会抓烂腺体,他见过太过陷入易感状态失控变得毫无理智可言的alpha,能不靠药剂撑过易感期还不见血者寥寥无几,他只能尽可能地避免。
  谢择星的言语里依旧带了刺:“把抑制剂让给我,自己被迫落到这种境地,何必呢?你觉得你很伟大吗?我需要你这么做?”
  “择星。”
  这两个字自傅凛川干涩的喉间挤出,很低很沉,阻止了谢择星更多没有冲口而出的话。
  “没有抑制药剂,你进入易感状态后会比我更难受,我熬一熬还有可能撑过去,你被标记过,只会更痛苦。”
  “标记”这两个字就像某种禁忌忌讳,这么久以来一直避而不谈却心知肚明的东西在他们之间挑破。
  傅凛川盯着谢择星面色僵硬的脸,哑道:“你没有欠我的,是我欠了你,我把抑制药让给你是应该的,你真的不用管我。”
  谢择星沉默下来,低了头,又像那夜他来这里问这个人拿药时一样,盯着自己脚下拖出的影子,身形静止不动,让人看不透。
  室内光线昏冥,无形的缄默在其中,逐渐凝固成压得他们两个人都无法喘上气的实质重量。
  先打破僵局的依旧是傅凛川,他变得愈焦躁,呼吸不稳地催促谢择星:“你走吧。”
  见不到还好,现在谢择星就在他面前,在他即将理智溃散的这一刻,他必须竭尽全力跟本能作斗争,才能勉强压制住身体里的那些恶念和冲动,一退再退,跟谢择星保持距离,不敢上前靠得他太近。
  谢择星重新抬了眼,看向他:“你有多大能耐,觉得自己能撑过这五天的易感期?”
  “先熬过今晚……”
  傅凛川其实也底气不足,他不知道自己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只能强撑。
  易感期最难熬的是第一个晚上,腺体激素水平过度活跃,会把正常人变成彻底失去理性的兽类,只要能熬过去,天亮之后就能好一些。
  “天亮以后别人来上班,看到你这副样子,不难看吗?”谢择星奚落他。
  傅凛川颓然苦笑:“我考虑不了那么多。”
  隔着一整间更衣室几米的距离,又一次各自陷入沉默中。
  谢择星能清楚听到傅凛川的呼吸声,同为alpha他太清楚进入易感状态后克制硬扛是什么滋味,跟生理本能对抗的极端痛苦,并非意志力强大就一定能捱过去。
  “你不欠我,”谢择星再开口,冷淡撇清,“以前的恩怨早就算清楚了,你坐了牢在法律上已经不再欠我的,我不会再问你讨要什么。这次的事情确实是我欠了你的人情,虽然并非我本意,我还给你。”
  他的目光掠过傅凛川比先前更红更深黯的眼睛,睫毛轻颤了一下,慢慢闭眼,抬手撕下了后颈的腺体贴,释出信息素。
  omega的信息素能安抚易感失控的alpha,他不知道自己的信息素对傅凛川有没有用……应该是有用的,傅凛川标记过他,并且从未排斥过他的信息素。
  嗅到冲进鼻腔的木质冷香,傅凛川颤抖的瞳孔微微睁大,不可置信地看向谢择星,到嘴边的拒绝话终究说不出口。
  他想要上前去抱住谢择星,想跟他亲密耳鬓厮磨,却似被定在了原地,双脚沉重得迈不开步伐,不敢越雷池一步,甚至不敢释出信息素回应。
  谢择星并不好受,他自己的易感期还没有完全过去,傅凛川哪怕有意压抑不释放信息素,但仅仅无意识散出的这些就已足够让他口干舌燥,被抑制剂压下的身体燥热又开始蠢蠢欲动。
  这样的反应让谢择星分外难堪,他不想表现出来,收紧的指尖将掌心掐出了血,才能强迫自己坚持,没有当场落荒而逃。
  傅凛川已经站不住地滑坐到地上,肩背佝偻深弯下腰,身上的热汗流得更多。他近乎贪婪地汲取着这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味道,蜷缩的身体发着抖,后悔且自责,更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陷入了另一种心理上的极度狼狈失控中。
  即便是这样最亲密的信息素安抚,他们之间隔着这几米的空间距离,却像隔着一整条无法逾越的银河,谁也迈不过去。
  第一轮的潮热终于压下,傅凛川瘫坐在地上,像从水里被捞出来浑身大汗淋漓。他愧于再抬头直视谢择星的眼睛,低哑嗓子里模糊挤出一个音:“谢谢。”
  谢择星疲惫靠向身后墙壁,没做声。
  傅凛川缓过来一些,低声提醒他:“你回去吧,我已经好多了,今晚,多谢。”
  时间已经至凌晨,每轮潮热之间一般会间隔六至八个小时,他这个情况刚好能撑到天亮。
  谢择星也不想再待在这里,静了静,留下句“你自己小心”,转身离开。
  傅凛川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缓缓抬眼,看向谢择星先前站的位置,那里只留下一道门外落进来的寂寥光影。
  谢择星这一整晚都没睡安稳,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醒来不记得多少只觉得疲倦至极。
  才七点不到,艾伦还没醒,他挣扎着爬起来去卫生间洗漱。
  凉水浇上脸,刺激着他的面部神经,才觉终于清醒了一些。
  出门时路过隔壁房间,谢择星停步,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傅凛川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值完夜班回来了,第二轮潮热也许已经开始,他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帮忙。
  心神不宁间,房门忽然从里面拉开,出来的人却是李彦文。
  对方看到他先是挑眉,随即明白过来:“你过来看傅医生?他半小时前刚回来,脸色很差,也进入了易感期。”
  谢择星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李彦文说:“我给了他一支抑制剂,已经注射完,应该还好,刚睡下了。”
  谢择星有些意外,李彦文解释:“我也只有两支,易感期就在下个月月初,我担心物资补给月底前不能到,所以只能给他一支。注射一支抑制剂不能完全压制易感期潮热,不过总比一点没有好。”
  他说着让开半边身体:“你要不要进去看看他?”
  谢择星摇头:“算了,我去食堂。”
  李彦文和他一起下楼,随口问他:“我也是刚知道库存里抑制剂都分配完了,所以你手里那两支其实是傅医生的?”
  谢择星含糊“嗯”了声。
  “他对你真不错,”李彦文感叹,“不过我给了他一支我的药,就算送你的那两支里其中之一是我的份吧。”
  谢择星跟他说谢。
  “不用。”李彦文笑起来,“其实说到傅医生,我还挺佩服他,不用任何抑制药物熬了一晚上竟然没受伤,厉害啊。”
  谢择星没接话,沉默走了一段路,忽然问他:“你是神经外科医生,你知不知道那种可以影响人默认模式神经网络的神经元催化剂。”
  李彦文一愣:“神经元催化剂?”
  “……就是可以控制人的情感和意志,”谢择星有些难以启齿,斟酌着词语,“类似于种蛊,以信息素作为媒介来影响默认模式网络。”
  李彦文想了想说:“大脑是人体最复杂精密的器官,上千亿神经细胞分布其中错综复杂,人类对它的研究至今还十分有限,包括你说的默认模式网络也是。以信息素为媒介影响默认模式网络来控制人的情感和意志,说实话我闻所未闻。”
  谢择星不觉蹙眉,李彦文这样一个专业的神经外科医生都不懂这些,傅凛川或者说傅凛川的父亲为什么会知道?
  他又不免失望,想要挖去脑子里那个“蛊”的念头愈强烈,愈难以实现。
  李彦文问他:“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你这样说我倒是好奇了,你说的神经元催化剂究竟是什么?有相关研究资料吗?”
  谢择星尴尬道:“我胡乱说的。”
  李彦文不是很信:“也可能是我孤陋寡闻,不如我帮你问问我导师吧,他是我们这个学科的权威专家,你说的东西也许他知道。”
  ……
  转眼一周,得益于李彦文提供的那支抑制剂,傅凛川成功熬过了这次的易感期。
  入夜谢择星回到宿舍楼,在房门外碰到也刚工作结束回来的傅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