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藏北这里他原本不打算多停留,两天前乘车准备入疆时路过这边碰上暴雨,最终滞留下来。
  已经到这里了,他的心态反而变得平和。
  从前的人和事依旧会在他心头起波澜,但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天长地久后总会有彻底风平浪静的那一天。
  第58章 而且错得离谱
  夜半,谢择星从睡梦中醒来,浑身燥热。
  秋日的藏北高原夜间温度可能只有零上几度,他却莫名生出那些不适热意。
  他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梦到什么却都没记住,刚才梦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在醒来之后全部变得模糊不清。
  他只隐约记得梦里的感觉,大抵是难受不开心的。
  谢择星坐在床铺上按着额头发呆片刻,什么也想不起来便也懒得想,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他是易感期快到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开了一盏床头灯起身下床,从背包里摸出随身带的抑制药片,倒出三片含进了嘴里。
  药片吞下去时,谢择星按住自己跳得略快的心脏,又失神了一阵,无意识地抬手,摸向后颈的腺体,那个部位正隐隐发烫,让他很不舒服。
  被标记之后再要靠抑制药片强压易感期反应并不容易,或多或少都会有不适感,远不如之前轻松。
  这样的经历其实已经是第二回。
  上一次是刚出来那时候,他人还在川西,住在青年旅店里,半夜从梦中惊醒浑身盗汗。他自己没有察觉不对,是天明后旅店老板见他脸色糟糕,提醒他可能快到易感期要多注意,他才想到去买抑制药。
  那时他才意识到标记之后身体的变化,会让抑制药片的效果打折扣,信息素的依赖远比他以为的更强大。
  不是没想过去除标记,他甚至产生过最极端的念头,想把这个被改造过的腺体挖去,最后却不得不放弃。
  刚离开海市时,他曾在路过的城市找了间不起眼的私人诊所检查腺体,接待他的医生那时惊愕却兴奋的眼神他至今还记得。隐私暴露让他分外难堪,之后对方问的那些问题他便一个都不想回答,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庆幸小诊所不规范挂号时没有第一时间留下他的身份证号码。
  后来他不敢再去私人诊所,对正规医院也望而却步,alpha腺体被改造被标记在国内从没有过前例,他不确定自己踏进医院后会不会被当做稀有标本供人研究参观,他不敢赌。
  他好不容易才得到平静和自由,不愿再被任何目光过多聚焦关注。
  心跳逐渐平缓,谢择星躺回床上,却一时没有了睡意。
  明明很累,但脑子里杂念重重,翻来覆去无法再入眠。
  半晌后他又起身,取了件厚外套套上,拿着自己的相机出门下楼。
  民宿里这个季节客人本就少,这个点除了前台那位在打瞌睡的小姑娘,更是见不到其他人影。
  谢择星没有惊动对方,走出门,在门廊前的石阶上坐下,嗅到空气里隐约的不知名的花香,一直躁动的心绪也慢慢平复。
  他仰头看向夜空,巨大的星图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银河被夜风扯散斜贯整片天幕,漫过荒原的脊线,自雪山巅倾泻而下。星群像神邸随手洒落的碎钻,偶有流星划过,在擦亮天穹的刹那照见更远处的星云。
  谢择星调整光圈,试图将这一幕完整捕捉。
  他在不经意间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的深夜时分,他和那个人并肩坐在这里,他兴致勃勃地说起他们所见到的每一颗亮星的典故和传说,身边那个人安静地听。最后他说累了,靠在那人肩头沉沉睡去,直至天明。
  过去种种恍如隔世,谢择星按下快门,放空思绪拒绝再去回忆。
  清早,火车缓缓进站。
  傅凛川走下车,才觉这边冷得厉害。
  他裹紧身上的冲锋衣,冻麻木的躯体依旧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空气稀薄让他略微不适,不确定是高原反应还是之前脑震荡的后遗症,他反正也不在乎。
  上汽车后傅凛川直接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从背包里拿出谢择星之前送给他作为生日礼物的那个保温杯,打开喝了一口刚在火车上接的热水。
  淌进肺腑的热流将他从冻僵硬的边缘拉回,在濒死之前活过来,已经是他这段时间反反复复习以为常的状态。
  车上很快满客发动,他靠着座椅闭起眼,轻轻摩挲了一下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戒指是他临走之前,在已经被打碎玻璃的茶几下方抽屉里找到的。
  那时他翻箱倒柜想找谢择星之前写过字的一张纸,拉开那个抽屉时,意外发现了安静躺在当中的戒指盒。
  里面是成对的钻石对戒,一枚是他的,一枚是谢择星的,以及一张塞在其中沾染了谢择星信息素气味的赠礼卡片。
  不知道谢择星什么时候买的戒指,又在那个抽屉里放了多久。
  那时他跪在入夜时分光线昏暗的客厅茶几旁,盯着那两枚在灯光下闪动光辉的戒指,脑子里的思绪有一刻甚至是完全空白的,过去一幕幕像流沙悄然淌过,他什么也无法思考,更抓不住。
  即使不闭上眼,他也能想象出谢择星买下这两枚戒指将卡片一起塞进去时,眼神里生出的是怎样的期待和雀跃。
  是他亲手打破这一切,毁了谢择星的梦,也毁了他自己的美梦。
  他坚持戴上了戒指,属于谢择星的那枚用黑绳穿起来挂在脖子上,固执地想要留住一点什么。
  哪怕他十分清楚他做这些其实毫无意义,他根本无力留住任何东西。
  就像他一厢情愿不愿相信谢择星已经离开,甚至去找过谢择星的那个表姨,拘谨局促的中年妇女红着眼睛搓着手,亲口打破了他最后一丝希冀。
  他最终只能接受事实。
  那天以后他离开了海市,先去了川西,之后入藏,由南至北。
  之前做年假旅游计划时,谢择星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记下了这边很多处不同的地名,当时可惜他们时间不够,又把大部分地方都划去了。那张纸也塞在那个抽屉里,就在戒指盒边,他找到之后便带在了身上,按照上面记下的地名,来替谢择星亲眼看一看。
  藏北的古城和雪山,是他的最后一站。
  傅凛川靠着座椅,在车轮颠簸的节奏里逐渐入梦。
  难得一次他的梦里不是那些血和火,他梦到了二十岁出头的谢择星。
  也是在这里,那时他们走下火车坐上去往古城的大巴,谢择星就坐在他身边位置,兴致盎然地戳他手臂让他看窗外那些从未见过的高原景致,然后举起相机,镜头对准车窗外,不间断地按下快门。
  “造物主真是神奇,这个地方好像处处都是奇迹,怎么弄出来的。”
  “可惜我们时间有限,要是能够在这里住上几个月半年就好了。”
  “你说我以后还是不要当医生了好不好,我觉得做个自由摄影师更适合我,你要不陪我一起吧?”
  谢择星的一字一句还似在耳边,傅凛川想说“好”,他在恍惚间睁开眼,身边的位置却是空的,梦里的人不在这里。
  谢择星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傅凛川侧头靠向车窗玻璃,缝隙间灌进的冷风针刺一样扎着他后脑,缺氧的不适感让他分外痛苦,但再多的痛都不比心头那道破损的缺口更让他撕心裂肺。
  于是他也只是忍着,忍一忍就好了,反正,就快结束了。
  一小时的车程,之后又转当地的私家车,他到达自己第一处目的地,雪山脚下的那座寺庙。
  藏式建筑的寺庙建在山坳里,很小的一座庙,也不知名。
  他是今早第一位踏进庙中的旅客。
  傅凛川不信神佛,从前那次来这里他甚至不想进门,是谢择星强硬将他拉进去。后来他们几人每人买了一个祈福灵符,挂到了寺庙后院的转经长廊上。
  那时他藏进灵符里的,其实是他对谢择星从来隐晦难言不能宣之于口的爱意。
  傅凛川一路走去后院,转经长廊静卧于初染的晨曦里,朱红的梁柱斑驳褪色,层层叠叠地撑起那些飞檐金瓦。
  雪山在不远处沉默伫立,云影游移其中,偶尔漏下一缕明亮天光,长廊便忽明忽暗地浮在这些光影里。
  铜铸的转经筒一列排开,光影与铜色交叠,这一刻静得仿佛能听见风穿过经筒缝隙的些微响动。
  傅凛川放慢脚步朝前走,推动那一个接一个的转经筒,听铜铃低吟,回忆起当年谢择星一阵风似地从这条长廊上跑过去,指尖拨动经筒接连转动,然后在尽头处停下回头大笑冲着他们说:“经筒全转,无病无灾、无苦无难。”
  那时那样开怀笑着的谢择星一定不会想到他日后要经受怎样的苦难。
  谢择星所有的苦难都是自己带去的,傅凛川想,如果转动这些经筒真的能让人生生世世无苦无难,他希望谢择星以后都能平安,报应留给他一个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