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以前他对这戏楼子的布局比自己家还熟,因为老来给迟秋蕊送花,走过不少次,但这回,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年里牡丹楼重新装修过,内部布局全都改头换面,秦湛转了几圈,推了几道防火门,既没找到原来的厕所在哪,还忘了来路。
  今儿在这听戏的人太多,负责引客的几个姑娘忙不赢,更没人管他。
  秦湛最后来到个狭窄的楼道,两侧不少单独的房间都关着门,看着倒像是道具室,他正准备拔腿再找找出口——
  咔哒。戏曲前期准备慢,演员们化妆再加上道具准备,没大半天下不来。
  但是收工就方便的多,夜色深重,大多演员都是拿卸妆油随意一抹,三三两两披上外套就回家了,有些甚至脸上还带着油彩,准备回家卸。
  至于道具,随意收拾起来就行,反正迟秋蕊明儿晚上还登台,这些家伙事儿还要用。
  所以很快的,后台就熙熙攘攘走了大半,人群中,一身黑衣正装的男人低调离开,从他们之间目不斜视地穿过。
  忙着和同伴说话的小旦角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默想一句,刚才过去的男人长得真好看,然后就继续聊天,根本没多想。
  更不可能想到她刚刚和舞台上光鲜亮丽的迟秋蕊迟老板擦肩而过。
  迟秋蕊快要走到停车场时,几个工作人员在处理票友们送的花。
  牡丹楼前台管事儿的姑娘牛馨月正在里头帮把手,她在牡丹楼干了多年,是这儿的老人,所以能认出来卸了妆的迟秋蕊。
  她叫住男人:“迟老板,票友们的花我大多拿去给后台的姑娘们分了,您看看您要不要带一束回家,多少是个纪念。”
  男人一双凤目在万花丛中轻轻一扫,很快说道:“就那束荷花吧。”
  牛馨月抱来花丛中最特别耀眼的重瓣荷花,交给男人,笑了笑说:“我就猜您得挑这束,典淡素雅,最合您的心意,这人也真是会送。”
  迟秋蕊向她道谢后,单手抱着花,走到自己车边,打开后座,将花妥帖放在座位下头。
  牛馨月好信儿多看了一眼,迟老板开的是一辆黑色的辉腾。
  辉腾缓缓开出停车场,牛馨月正打算弯腰继续干活,却发现那辆车开到牡丹楼正门,即将上主干道的时候,突然又刹住了。
  而车内的迟秋蕊,目光沉沉地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向不远处。
  牛馨月也顺着看了一眼,就见戏楼门口站着个寸头高个子的男人,眉目张扬,一手拿烟,单手插兜,看着痞里痞气,却俊得叫人一眼忘不了。
  远处,蹦蹦跶跶蹿过来一道靓丽的身影,一个大姑娘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的,脸上带笑,活泼洋溢,也不顾还在外头,雀跃着一头蹦进那京痞子的怀里,两手吊在他脖子上面,来了个结实热情的拥抱。
  京痞子无奈叹了口气却没拒绝,只是掐灭了烟,短暂地搂了搂怀里的人,笑容还挺和缓,也没有抗拒和不耐烦。
  牛馨月又看回车内的迟秋蕊。
  男人定定地望着眼前一幕,一双修长漂亮,能拈兰花指的美手,无意识地握紧了方向盘。
  最远处的一扇门拧下门把,里头先走出两个小旦来,一个双手托着供盘,另一个怀里抱着蜡烛和香纸。
  秦湛刚想喊一句问问路,下一秒,就见她们俩转过身,对身后毕恭毕敬说:“迟老板,开锣准备了,您请。”
  “迟老板”就像一道雷火打在秦湛心尖儿上,他忽然就意识到自己是闯哪儿来了。
  这不是人家戏班子拜台祭祖师爷的地方吗!
  这地方可不对观众开放,秦湛自知坏了规矩,赶紧就想走,可身后迟秋蕊马上就要出来,他一想,这要是让迟秋蕊抓到他在这乱晃,在当他是个不知廉耻来骚扰的,那可就全毁了。
  他可不能让自己在迟秋蕊心里面的形象受损。
  于是,秦湛仗着身手敏捷,终于在迟秋蕊跟着两个小旦出来的前一脚,随手拉开一侧的临时更衣室帘子,有惊无险躲进去。
  更衣室的帘子被并不严密,侧面漏风,秦湛就顺着那一点缝隙,看向外头。
  他猜得果然没错,此时即将登台开唱,迟秋蕊身为台柱子,是一定要领着戏班子祭梨园祖师的,一是感谢祖师爷赐予饭碗,二是祈祷演出顺利不出幺蛾子。
  戏曲文化规矩多,忌讳也多,秦湛懂,更庆幸自己提前躲了。
  更衣室里头摆了不少杂物箱子,秦湛挎着两只脚,站不下,全靠手臂撑着。
  外头,迟秋蕊已经在两位小旦的引导下,步子飘似的轻盈,离秦湛藏身越走越近。
  秦湛想屏住呼吸不被发现,深吸一口气时,却实打实闻了一鼻子的脂粉香气,而那甜腻腻的香气,全都来自迟秋蕊经过他时带起的香风。
  口脂香粉的气味混在一起,秦湛闻着都要醉,只能昏头昏脑坚持着,趁机再近距离欣赏欣赏迟秋蕊的美貌。
  迟秋蕊个子不矮,秦湛顺着帘子望出去,直接就是他的侧脸。
  只见迟秋蕊的鼻秦、眉骨生得高挺,上了油彩之后更是清晰错落,一张巴掌大精巧的脸收出尖细流畅的下颌。
  “嘿,纪哥当年可真是,实力直逼三大集团啊!”那位带着大金链子的人吹吆喝,满脸谄媚。
  “就是啊,当年没发挥出我们纪哥的全部实力,不然哪里还有三大集团什么事啊?”
  一名地中海拿着杯白酒,晃晃悠地站起身,满脸通红扶着桌子。
  “我看三大集团也不怎么样啊.....”午后正燥,整条长安街的柏油路被晒出一层白气,飘忽浮躁。
  长安街东侧,百年戏楼牡丹楼门庭若市,人头攒动,只因时隔两年之久,京城男旦的名角儿迟秋蕊迟老板重又登台,唱他的拿手好戏《状元媒》。
  抻长脖子盼了两年的票友们一听这消息,抢票的抢票,托人的托人,一个个顶着晒化人的大太阳,捧着束束鲜花,早早就来到戏楼子里头候着,就为了给迟老板捧场。
  牡丹楼戏班子新招的戏曲化妆师小薇拿着纸巾擦汗,从热情的票友们之间穿过,又在这装潢繁重的戏楼子里来回转了两三圈,才终于找到后台化妆室。
  后台有好几个化妆间,此刻全都忙开了,旦角儿描眉,丑角儿画脸,热火朝天。
  小薇走到一直走到最里面一间,见门牌写着“迟秋蕊”三字,才知道找对了地方。
  在北京京剧圈儿当了这么多年化妆师,迟秋蕊的名号如雷贯耳,小薇很早起就对这位男旦充满好奇,从前跟着别的戏班子时,多少也听人议论过。
  这位男旦是出了名的神秘莫测,即使在外名声大噪,卸了妆下了台后却从不露面,无论是粉丝媒体还是同行前辈,一概不见。
  至于他本人,行内的人也只知道他拜了张派二代亲传弟子之一为师,艺名跟了师姓,姓迟,师门内排秋字辈,所以名叫秋蕊。
  可是,抛开这个艺名,迟秋蕊本人是何出身,姓甚名甚,卸了妆后长什么模样,哪怕是跟他多年的戏班子,也鲜少有人知道。
  小薇得到这份工作时真挺兴奋的,作为化妆师,她有幸就是那些为数不多知道迟秋蕊本来面貌的人之一。
  来这的地铁上,她想象着这个以娇媚艳丽著称的男旦私下里会是什么样子,想来想去,她觉着舞台表现力这么强的一个人,私下肯定是个性子俏皮活泼的男生,打扮上,也大概率是个女气阴柔的风格。
  所以,当小薇敲开化妆间的门,一抬眼见到一个正装穿着,斯文温沉端坐在镜前,垂眸读书的男人时,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退出了房间,喊了句“对不起走错了!”
  “没走错。”门内,温润的男声带着点无奈,“我就是迟秋蕊。”
  小薇再次战战兢兢地进了门,倒吸了一口气,她见过的戏曲演员大多性情奔放热烈,毕竟做人不开朗外放一点儿,谁能上舞台上唱大戏去。
  但她就是没见过迟秋蕊这样的,打从进来开始,一切都淡淡,对方只是跟她礼貌问了声好,交代几句话后便沉默再不言,那男人的脸上连没有多余的情绪,就连眼神都冷峻又疏离。
  “那我给您上妆。”小薇咽了口唾沫才开始干活。
  意外的是,这男人虽然看起来性子冷淡,但是却很温柔,在小薇化妆的时候没有指手画脚,更没有提什么无礼刁蛮的要求;甚至在小薇插簪子不小心戳了他的头皮时,他也只是轻轻皱眉,并不责怪,自顾自看他的书。
  小薇胆子大了些,用眼睛去瞄对方看得是什么书。
  这一看不得了,差点晕字儿,只见那手掌大一本书,竟然通篇是竖版繁体印刷,从右到左,写得是密密麻麻,遍是半文不白的话,里头的学术论述大段大段,小薇勉勉强强,才从里面勉强认出来几个字。
  看来看去,小薇觉得自个儿都要看困了,于是猜测起来,这会不会就是迟秋蕊现实中的职业,是个教授学者什么的,毕竟除了这帮专业人士,没有什么闲人能那拿这种书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