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我本意问的是那些我们共同熟识的南疆朋友,比如妲妲他们,不曾想唐寰全然会错了意。
  “你说薛流风?他肩负的仇恨可比我的要重得多,你死了,他顶多将我杀了给你报仇,却不会因此放弃向秋成英寻仇,我有什么可怕的?要怪就只能怪你运气不好,我原以为聚元珠不在你身上,本不打算对你做什么,但是偏偏叫我发现了你体质有异,你既然成了秋成英唯一的指望,那我必不可能放过你。”
  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偏执,我一刹那有些无言。
  “说这么多,你是在怕我吗?”见我不说话了,她更加的咄咄逼人,“现在我已经受制于你任你拿捏了,你为何要怕我,你就这么怕死吗?”
  “不然呢?”我奇怪道,“人活一次不容易,自己都不惜命,难不成还指望别人在意吗?”
  “懦夫。”她嗤道,“你要是这么怕死,我奉劝你现在就杀了我,你但凡今日让我活着走出这个门,我还会继续找机会取了你的性命。”
  我的沉默在她眼中成了一种蔑视的挑衅。
  “不信我?这不是我第一次对你下手,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她的语气中带着隐隐的威胁。
  “之前在南疆时,我篡改过秋成英下达给暗卫的密令,迫使暗卫对你下手,却被荀九坏了事,他想给你通风报信,好在最后被我及时解决掉了。只可惜后来你身边一直有人,我的确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但你如今孤身一人,今日不过是你运气好,才躲过一劫,但下次呢,下下次呢?你敢保证你每次都有这样好的运气吗?你最好掂量掂量清楚,我不是你这种优柔寡断的人,我做事可没有任何顾虑。”
  “那如果我说,你杀了我也没用呢?”我问道。
  “什么意思?”她坐直了身体。
  “谁告诉你我是我爹唯一的指望?聚元珠不在我身上,但不意味着它就不存在了。”
  这话真假参半,我说出来并不觉得心虚,“只有我知道聚元珠在哪,你杀了我,我爹找到聚元珠也只是时间问题,他得到这颗珠子,照样能得偿所愿。”
  她缓缓眯起眼睛,似乎是想在我脸上找出什么破绽,然而注定无功而返。
  “你若是不信的话,那你就动手吧,我不会还手。”
  我收回了银雪,有一搭没一搭地擦拭着鞭尾上的血迹,并不怎么看她。
  唐寰没了掣肘,但一时之间也没有另外的动作。
  这次轮到我质问她,“怎么,你不敢了吗?”
  她扶着墙站了起身,像感觉不到疼似的抹掉了手腕上不断渗出的血迹,问道:“聚元珠究竟在哪?”
  我回道:“你既然那么执着地要杀了我,我怎么会轻易告诉你它在哪?我又不傻。”
  她大概也知道自己问得稀奇,并没有追问下去,而是说道:“这珠子救不了人,倒是害人不浅,你若是还有点良知,就该将这个珠子毁了。”
  体内的珠子似乎听见了她的话,微微发着烫。
  从我幼年重病初愈之后,我渐渐感觉到自己的暴躁易怒,感觉到随时在爆发边缘的内力,但每每出现这样的苗头之后,聚元珠就会陡然发热,它越烫,我便会越缓和,直到我学会自己主动抑制住容易外放的情绪,学会精确地调动体内流转的内力,它发烫的次数才越来越少。
  那颗珠子就这么静静地融在我的身体之中,带我活过了这么多年,久到连我自己都忘了它的存在和模样。
  可是我心知肚明,它一旦离开我,我体内勉强平缓的内力将不再受控,就像曾经的邱晨一样,内力乱流,然后神智大乱,我会活成一个疯子,最终落得个爆体而亡的下场。
  我反问她:“良知可有我自己的性命重要?”
  这对唐寰而言,无疑成了一个死局。
  “好,我答应你,不会再对你动手。”她说着,便朝着门外慢步走着,我没有阻拦她。
  她却停在了门口,没有回头,开口问道:“你可知道四公子的身体是为何变成这样的吗?”
  我没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而她也并不需要我的回答。
  “四公子原本资质卓绝,但母家式微,给不了他多大的裨益,也照拂不了他多少,你说这样的人,秋成英会放过他吗?”她像是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冷淡而平静,“ 他是从血煞大阵正中心活过来的人,也是唯一没有聚灵体质却活下来的人。”
  我错愕地看着她。
  我隐隐知道四公子落入现在这个境地与父亲八成脱不了干系,但万万没想到真相比我猜测的更令人难以置信。
  “活下来的方法很简单,他甚至没有借助任何外力,”她没等我问,便直接告诉了我答案:“他自废了一身内力,将乱流全部卸走,以普通人的身躯挺过了鬼门关,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但他成功活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想看我的反应,她微微侧过了身。
  而我已经陷入了沉思。
  天色即将大亮,她最后只丢给了我一句话:“信不信是你的事,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366
  唐寰说话算话,那夜之后,她没有再出现在我面前,可她说的话却同乌云一般笼罩在我心头,久久不散。
  房中的窗户烂得稀碎,我也无心修缮,左右观雪轩中没了旁人,我索性抱着床褥转头去了书房,不过一段时日未有人至,四处的灰尘就又堆积了起来,我挥散了扬尘,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
  我很少自己亲手做些这种扫洒收拾的事务,之前小黑还跟在我身侧时,叽叽喳喳,时常闹着不让我动手,如今只剩我一人,我方觉察出一丝悲凉。
  从前不知物是人非何解,总觉得这四个字在嘴上念叨几遍,就可以无端生出些愁绪,好似已对这人生产生了诸多感慨,余味是无尽的遗憾和沧桑。年少时总为着一些自己都快忘了的缘故,倚窗长叹,故作深沉,还当自己已到了可以同大人一般为世事发愁的年纪,谁知那才是一生之中最不懂愁的时候。
  我又将之前被我翻得乱七八糟的物什规整好后,冷不丁在书格的最顶上摸到了一个陌生的木盒,直到将木盒取下之后我仍旧没有任何印象,这木盒的做工不算粗糙,但也说不上多精美,看得出来做木盒的人用心却不擅长。
  记忆中我并没拥有过这样的东西。
  带着一些好奇,我缓缓打开了木盒,盒子里的东西并不多,我看了一眼,便定在了原地。
  最上方放着两只竹篾编织的小马,其中一只长得歪歪扭扭,甚至看不出跟马有什么相似之处,而我能看出来,是因为它出自于我手,而另一只明显精致许多,两只小马被一根细麻绳穿到了一处,麻绳末端被绑得严严实实,难以分离,我也就作罢了。
  这个木盒是大壮的。
  竹篾小马的旁边有几颗生栗子,深褐色的栗子壳上是被我乱刻的划痕,花鸟鱼虫,什么都有,大抵是我从前无聊时信手而来的杰作,我从未在意过。
  而木盒最底部则是垫着几叠写满了字的熟宣,我将它们一一展开,映入眼帘的是满满的熟悉字迹,有的是我的,有的则是他学我的,大多都是从前他求着让我教他读书时留下的,不知何时被他偷偷收了起来,藏在了这里。
  这是他没来得及带走的宝贝,大概就这样永远地遗失在了回忆的深流中。
  我将东西收回了原位,而那两匹小马则被我挂在窗侧,微风拂过,它们也跟着不断晃动着,就像在一同奔向自由和广阔的远方。
  我望向窗外,庭中的叶子也随风打着转缓缓飘落,满院绿意就这么不小心沾了些黄。
  秋天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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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日子谢行心情应当不太妙。
  唐寰对于自己手中火器威力的自信并非空穴来风,薛流风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临近秋原几处被魔教占据的势力重新夺了回来,而那些鸠占鹊巢之人则被打得屁滚尿流,狼狈地爬回了南疆。
  这一下士气大振,因而他们并没有如先前计划的那样回到秋原,而是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将驱逐魔教的范围又扩大了一圈。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谢行,与唐门一道埋头闭关了这么些日子,什么都没拿出来不说,先前承诺的带领盟会一同对抗魔教,也未曾付诸行动,薛流风初战告捷的消息传来,盟中质疑的声音逐渐开始显露出来。
  而谢行在这理应焦头烂额,考虑如何挽回人心之时,却再次找上了我。
  令我意外的是,他邀我相见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先前四公子暂时的住处,四公子手下人多,因而他们盘下了秋原上最大的宅院,而此时,这处宅院显而易见的已然易了主,至于到了谁手中,也不言而喻。
  谢行摈退了身后之人,脸上还挂着一贯的祥和笑容,似乎并没有受到外面那些风言风语的影响,他甚至还十分客气地主动给我斟了一杯热茶,这一幕仿若从前我们还未生出龃龉时,我一时受宠若惊,不知他葫芦里在卖些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