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骤然惊醒,眼睛盯着牢房对面的尽头,那里没有放置任何火把,见不到任何光亮。
  我慢慢地走了过去,眼睛再次适应黑暗之后才发现这里还有一扇门,声音就是从门后传来的。
  这扇门关的要比暗牢的大门要紧多了,我颇废了些蛮力才打开。
  不同于外间的腐朽气息,这里更浓重的是属于血的气味。
  高窗吝啬地施舍了些光,才让我看清了里面。
  被血染黑的刑具挂满了墙,插在墙中的火把全部熄灭着。
  这是个刑室。
  我进来之后声音就消失了,但这一点都不影响我猜到之前的响声从何而来。
  角落的人浑身被血染红,伤口与残破的衣物混杂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一根细长的铁链将她的双手牢牢锁住,若不是看见她还在轻轻喘着气,我都可能以为这是个死人了。
  她大概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弄响了铁链。
  是唐寰。
  方才阿寻跟我说没找到唐寰的时候,我还有些怀疑,但现在看到她这个模样,我却开始不确定了。
  她抬头看见我,似乎不是很意外。
  “荀九呢?”我问她。
  “死了。”她淡淡道。
  我以为她不过是在搪塞我,没想她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想法,冲我微微一抬头,“看你身后。”
  我下意识地回头,才发现我一直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那排刑架上还挂着一个人。
  那人低垂着头,散落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一动不动,就像是真的已经死了。
  身形是熟悉的,衣服是熟悉的,就连腿上的包扎也是熟悉的。
  确是荀九没错了。
  他的上半身衣服有些残破,像是被人强行撕开了,上面还沾染了斑驳的暗红色,手脚都被绑在刑架上,不正常地僵硬着。
  如同现在他这个人一般。
  我用手拨开那遮面的头发,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一张绝对称得上平静安详的脸露了出来,那嘴角还微微勾着,仿佛正在做什么美梦。
  我悚然一惊,放下了手。
  荀九居然真的死了,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第六十四章
  182
  “我没必要骗你。”唐寰轻笑了一声,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荀九和唐寰为什么会在刑室里,荀九又是怎么死的,短短的一个晚上,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我走到唐寰面前,“要我救你吗?”
  “随便。”嘴上这么说着,她又扔了一根银针到我脚下,我捡起来,针还是温热的,不知道已经被攥了多久。
  “准备的倒是挺齐全的。”我不是故意和她过不去,而是一直都看不惯她,习惯性地呛了她一句。
  她并不在意,“我两只手被锁在一起了,弄不开。”
  “你就那么肯定我打的开?”我捡起针,找到了锁的位置,蹲了下来。
  闻言她有片刻的迟疑,却只听咔哒一声,四把锁已经被我打开了一把。
  不入流的事我会的多了,并不差这一件。
  她一下子黑了脸,不说话了。
  “他们为什么把你们带刑室来了?”我问。
  “我哪儿知道?”她没好气,说话夹枪带棒,“你不是他们的主子吗,还问我?”
  “我不是。”我平静道。
  眼见着她两只手都能动了,我就立刻把针还给了她,让她自己去解决剩下的问题。
  她无言地接过针,低头捣鼓起来,“我是真不知道,莫名其妙就被人抓了过来挨了顿毒打,差点连命都没了。”
  “至于荀九,”她顿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他们对他做了什么,反正人是真死了。”
  我没说话,不算大的刑室里只剩下针在锁孔里碰撞的声音。
  唐寰没说真话,阿寻方才还说过他并没有找到唐寰,如果唐寰是一起被抓过来的,没道理阿寻会没看见,除非在阿寻他们被关进来之前,唐寰就已经被关在刑室里了。
  那荀九……
  我冷不丁开口,“你为什么要杀荀九?”
  闻言唐寰的手一抖,银针被弯出一个弧度,她失声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丢开银针,背靠上墙,闭上眼睛,呼吸有些急促,似乎是被我气得发抖。
  “我只听到他们说荀九该罚,就看着他们把人架上去了,怎么弄死的我哪儿知道?!”她扯出一个嘲讽的笑,“罢了,随你怎么想,反正秋少主一向看不来我,几盆脏水不是泼,我懒得与你多说。”
  “谁抓的你你也不知道吗?”我突然问唐寰。
  她的笑容更加讽刺,睁眼看着我,或者说是荀九,“还能有谁,不就是你身后的这个人吗?”
  我起身又走到了荀九身旁,掀开了他被撕破的衣衫,只见他的胸口之下有一道细长的刀口,有血迹缓缓渗出,又凝固在伤口周围,我伸手按了按附近。
  少了根肋骨。
  然后我又依次查看了他的双手双脚,果然在筋脉处看到了类似的伤口。
  违令者抽骨磨刀后断筋……这便是处罚了。
  看来当初荀九说被父亲追杀的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这些伤口,很明显全部都是在死后才造成的,而秋家暗卫中的刑罚,是无论死活,该罚必罚。
  只是唐寰并不知道这些,所以根本没意识到她的话中有天大的漏洞。
  荀九早就死了,被抓来之前就已经死了。
  “荀九啊,贼心不死,”她继续说,“抓了我说要将功赎罪,可结果呢,死的是他又不是我。”
  “将功赎罪?”我从善如流地问,心中却不免有些疑虑。
  “是啊,无非是想从我口中逼问一些关于大阵的事。”她冷哼一声,就像确有其实一般。
  “问你干什么?”我感到有些怪异。
  “问我干什么啊,”她拖长了声音,“那得问问秋少主自己了?”
  她露出一个迄今为止最真实的笑,“秋少主难道不正是秋庄主一直在寻的聚灵体质吗?”
  我脑中所有的想法瞬间全部烟消云散,从头到脚如陷冰寒。
  “我与秋少主非亲非故,又何必替你瞒着这事,不若直接告诉了他们,也好免去不必的皮肉之苦。不然也等不到秋少主来救我了。”
  她的恶意远远不止这些。
  “秋少主不是口口声声要护着寨子的安全吗,不是隐瞒身份也要保护大家吗?很容易啊,你直接去死不就好了,你死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秋成英也是要你的命,我也是要你的命,反正你迟早都是要死的,为什么现在不就去死呢?你不是要救人吗?你倒是去救啊!说的冠冕堂皇,其实你根本就不敢,你怕死啊,可谁不怕死呢?你不愿意,我帮你还不好吗?”
  “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偷偷改了他们的密令,可你为什么还不死?谁活着都好,为什么你还活着?!”
  “你为什么还活着?”
  我的脑子有一瞬间的混乱。
  刹那间,所有的问题似乎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暗卫先是要杀我,秋拾来了之后态度却又天翻地覆,一边监视着我,一边纵容着我。
  “内奸的事……也是你?”我声音发涩。
  “是我又如何,”她大方承认,神色癫狂,“你这样的祸害,就不该再留下来害人!”
  原来竟是这样。
  其实应当还有许多问题的,比如内奸又是怎么知道暗卫行动的,比如她是怎么修改密令的,比如她是怎么知道我是“聚灵体质”的,比如她和荀九究竟是怎么被弄到据点的,比如荀九究竟是谁杀的,比如……
  不过这些问题的存在如同云烟一般短暂,在愈发尖利的质问声中迅速地消失在我的脑海之中,余下的地方都充斥着绵绵不绝的回音,仿佛四面八方都在质问我:
  “你为什么不去死?”
  “你为什么不去死?”
  ……
  我惊慌失措,想赶快逃离这些阴魂不散的声音,余光却瞥见荀九那带笑的面孔,之前的平静祥和似乎也变成了对我的嘲笑,他那勾起的唇好像下一刻就要张开来问我:“我都死了,你怎么还不死?”
  我逐渐感到窒息,连忙朝外跑去,那黑暗中的一点光仿佛是我最后的希望,我用尽全力才到达了那里。
  暗牢门口,秋拾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我,他的身后,站着一列暗卫,将我的去路堵的死死的。
  根本没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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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古怪地笑了一声,也不看秋拾,径直就朝着山上的方向跑去,他们果然根本不敢伤我,被我撞了个猝不及防,露出个空隙。
  “拦住少主!”秋拾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他大概已经气急败坏了。
  我听不出背后有没有人来追我,我脑海中的声音一直都没有停过。
  你为什么不去死?
  你为什么不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