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荀九的话问的我一愣,半晌也没反应过来。
  “救我,他何时救过我?”
  “啧,还好薛少爷不在这里,”他连连摇头,“若是让他听到少主的话,那得多伤怀啊。”
  荀九的笑容宛如已经固定在脸上,他眼中没有一丝戏谑,我仍旧紧绷着,但还是不由得分了心思。
  可真有此事吗?
  我分出去的心思转了几转,却想不起任何称得上是薛流风“救我”的事情。
  我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时候陷入需要别人救的境况之中。
  我疑惑的神情并没有逃过荀九的眼睛,他笑意逐渐加深,“有意思。”
  “你若是没什么可说的,那就什么都不必说了,”我又补了一句,“我也不想听。”
  “那定是荀某学艺不精,全力一掌也没能伤得少主分毫,也不怪少主想不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我终于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痕迹,几乎是同时,他便确认了我的猜测。
  “难怪少主敢孤身闯入‘魔教地窟’,真不知是自视甚高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原来你就是那个不敢露面不敢说话的胆小鬼?”我了悟,却无暇去细想其中有何牵扯,只余一肚子的怨气发不出来,“我道是谁这么见不得人。”
  “当时情况我不便暴露身份,望少主理解。”他还解释了一番。
  我对那时的记忆还尚清晰,此刻再回想起来却不免多想,若是当时我没有晕过去,是不是就能戳破荀九的伪装,是不是就能提前得知父亲的打算?若是我再聪明一点、再警惕一点,我是不是早就能阻止父亲所做的一切?我的脑子乱成一团。
  但我当时被打晕了,这是我唯一清醒的认知。
  再之后,再之后的一切与我而言无异于一场噩梦。
  荀九问我:“少主就不好奇你是怎么安然无恙出地窟的吗?我当时可是未留一点情面呢。”
  我闭上眼,脑海中却浮现薛流风浑身是血的狼狈模样,那已经是我隔了几天再见他时的模样了。
  那当时呢?
  我未曾细想,也未敢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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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擅闯地窟,我本应将你二人都诛杀的,只是你二人的身份着实让我犯难,一个曾经的少爷,一个如今的少主,哪个都打得过,却也哪个也惹不起。”荀九长吁短叹,“那时我毕竟是为秋庄主做事的,少主我不敢动还可以交由庄主处置,但薛少爷我大可以独自应付了,我念及旧情留了他一命,只打算带少主您去见庄主,他便自生自灭罢了。”
  “念及旧情?怕不是你根本取不了他的性命吧?”诚然荀九的功夫在我和薛流风之上,但要说他能杀了薛流风,我却是完全不信的,薛流风若是被他重伤,那他定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像是一下子被戳到了痛处,笑容微微有些扭曲,“是又如何?但可惜,当时先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人可不是我。哦,也不能说是半死不活。”
  我心微微一紧。
  “我准备带少主走的时候他却突然挣扎着爬起来,一副要和我拼命的样子,我当时未曾防备,可差点真丢了命。”他冷笑一声,“我要杀他的时候他倒没见到如此狠劲——他竟以为我要杀了你,真是有意思,有意思!”
  我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酸酸涩涩的,连眼角都开始发痛。
  “他那副样子,看的我真是快意极了,”他仿佛是又看见了那一幕,连语气都轻快起来,“愤怒,又无能为力,大少爷也终有一天尝到了这种滋味啊。”
  “你又不会杀我。”我下意识做了无意义的反驳,此时我才觉得不妙。
  乱了,都乱了。
  “是啊,我不会杀你,”他连笑都扬起来,“可他又不知道。”
  “所以我打他、骂他、辱他,甚至在他身上烙下了魔教的印记,将他踩在脚下,他却连反抗都不敢,少主,您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可荀九的话却像一根又一根的针,每一根都朝着我最致命的地方扎入,毫不留情。
  “他还当是自己救了你罢,却没想到我根本就没想过杀你,但我一向心软,怕他觉得自己白受伤,便没告诉他,还放他带你离开了,呵,他自己都走不动了,还想带着你走,真是让人想不通,我倒是不知道,薛家少爷和秋家少主关系居然好到如此地步,好笑,好笑!”
  “既是如此,何必非要折辱与人!”
  他大笑,“不愧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们,这也算得折辱?想换两条命,哪儿有这么好的买卖。”
  面前的笑容太过刺眼,看的我一阵反胃,我恨不得立马挣开双手与他拼命,被粗麻绳捆住的地方已经被磨的发热,我却感受不到疼痛。
  “就算你恨薛青城,那他不至于死!薛家其他的人不无辜吗?!”
  “我的小少主,你可弄错了一件事,要对薛家动手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你们秋家,我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替人做事的下人罢了,你若是想问,还不如问问你们自己。”
  我脸色煞白。
  “不过我对此很是乐见其成,所以也格外卖力罢了,”他喃喃自语,“用别人的不幸来成全自己的美满,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都要还,都要还的。”
  “疯子!”
  荀九只顾着笑,笑声仿佛从极远极远的地方传来。
  不知是从地狱传来人间,还是从人间传来地狱。
  我想起薛流风胸口上的红莲图腾,即便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即便我现在已经知晓红莲图腾与“魔教”并无太大干系,我想起那时他望向我的眼神,才发觉所谓的坦然之下不过尽是决绝。
  我想起再见薛流风时,他身负重伤却无依无靠,唯一能庇护他的薛青城与他相见时却只剩头颅,又眼睁睁地看着青云庄被血洗,我什么都做不了。
  从那时,到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
  连现在突然想要见他,都做不到。
  原来,酸涩的是眼角。
  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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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九起身走近我,一脸的讶异。
  “少主这是怎么了,这样就受不了了吗?这叫我如何再讲下去呢。”
  我想回他一个不屑的笑容,却发现连嘴角都勾不动。
  他那越发抑制不住的笑意让我意识到,他终究看到了他想看到了,而我如他所愿,成功地中了圈套,并且不得不继续踩下去。
  荀九又坐了回去。
  “少主与其伤他人之悲,不如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我又如何。”我哑声道。
  “这些事情姑且还算是少主知情的,而庄主有多少事,又是少主您不知道的呢?”
  闻言我却终于明白荀九今日所为究竟为何了。
  “有何可笑的?”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恼怒之意,我才发觉不知何时我居然笑了出来。
  “只不过觉得你此举过于幼稚罢了,你先提薛家,”我顿了一下,尽力不再去想关于薛家的任何事,“乱我心神,再提父亲,无非是想告诉我父亲曾经的所作所为,你知我定然不满父亲的行事,怎么,想趁我如今孤身处于南疆,策反我?曾经给秋家当狗的是你,助父亲灭薛家的是你,现在想反咬一口的也是你,你倒还真是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我这番话算不上真心实意,只不过言语是我仅剩的能与他抗争的武器了,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膈应他的机会。
  他对我的谩骂置若罔闻,反问我,“可这些,不是之前少主您最想知道的吗?”
  我张了张口,还是没说话,即便我的心思烦乱极了,这些事情我却还是想得通的。
  对于父亲那些事情,从前荀九丝毫未曾对我松过口,那是他不想让我知道。现在他松口,却是我被迫得知,那是他现在想让我知道。
  我知道与否或许对于他而言并不重要,他在意的也许只是我什么时候不该知道,什么时候应该知道。而如今,就是他想让我知道的时候。
  我的目的从未变过,可对于他的目的,即便只有三成把握的猜测,我一成的可能都不愿相让于他。
  “那我现在便是不想。”我说。
  “这就由不得您了。”他倚着桌子一侧,“您听着就好,至于之后您怎么想怎么定夺,那都是您自己的事,我不干涉,少主也不必再劳神瞎猜了。”
  粗麻绳与皮肤接触的地方已经湿透,变得更加坚韧,之前顶着重伤的肩膀不停地挣扎,现在我的双臂几乎都快失去知觉。
  我知我今日无性命之虞,荀九此番,算计的不是人命,而是人心。
  他在赌我,一定会中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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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荀九的笃定从何而来,心里反倒更加的不忿,于是我暗自下定心思,无论他说什么都必先要隐忍不发,断不能遂了他的意。
  “洗耳恭听。”
  “不知少主可还记得夫人,可还记得灵山余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