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对我不打招呼的闯入始料未及,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之后便迅速定下神,若无其事地问我:“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还有多久死?”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他叹了口气,继续开始清洗伤口。
  “哦,来看看你还有多久去世。”我稍微客气了一点。
  “你若是特地来挖苦我的,那现在看也看了,说也说了,你可以出去了吗?”他大概以为我是来无理取闹的,也有些生气了。
  那时我刚将怀中抱的药和干净的棉布在桌子上摆放整齐,回身看着他,他那才发了一半的脾气瞬间就偃旗息鼓了。
  “抱歉。”他有些不知所措,放下的双手在身侧不安地抠着被子。
  我没再理他,把东西放好后端起凳子上的那盆冷水便出了房门,看都没看他一眼。
  我径直下了楼,将盆里的血水泼了个干净后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宵月清辉,流光遍地。
  我打了些干净的井水,在柴堆上拾了些柴,转身进了厨房。
  不知是放久了还是这里本就潮湿,我生了许久的火都没生出来,好在环顾四周之后让我找到了几个有些破旧的火折子,还都能用。
  柴火入灶,井水上锅,而我蹲在灶前,一边等着水烧开,一边盯着那燃烧正旺的火焰发呆。
  我有些茫然,还很无措。
  我发现我在看到他遍体伤痕的那一瞬间,不仅是生气,还有些慌乱,还有些疼。
  明明我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却还是没由来的觉得疼,就如同上次我看到他被关在地牢里时一样的感觉。
  我被这种来历不明的疼痛刺得一下子清醒起来,连离开都有些慌不择路。
  我不是应该很讨厌他才对吗?现在这又算什么。
  我以为我看到他的狼狈我会快乐,然而事实却截然相反,他的狼狈只会让我更狼狈,我开始忤逆父亲,开始思考一些大逆不道的事情,甚至孤身一人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南疆,改名换姓,死皮赖脸,甚至还想抛下我所有的一切,即便那人一点都不稀罕。
  我理应回去继续当我高高在上的秋原少主的,只要父亲一天不倒,我就能风光一天。他放的火烧得再大也烧不到我的身上来,而他人的死活更与我毫无干系,所以,就算父亲是罪魁祸首又怎么样?
  这个江湖本来就该血雨腥风,既然入了这江湖就该知道成王败寇、弱肉强食,只有弱者才会把自己所有的不幸都归咎于他人,才只能用所谓的正义之道来作为自己弱小的遮羞布,如果受不了这种残酷,又何必非要来蹚这趟浑水?当了婊子还立了牌坊,那牌坊被砸了也是活该。
  灶里的火烧得越来越旺,光是看着那耀眼的火光都觉得灼热到浑身发烫。
  我重重地扇了自己一耳光,震得手掌心都发麻。
  可我怜悯他,所以我怜悯世人。
  第三十六章
  118
  “嘶——”他脸色骤白。
  “很疼?”我停下手中的动作,问他。
  他连忙点头。
  “活该,忍着。”我很是无情地回答他,但手下的动作还是轻了一些。
  好在他身上都不过是皮外伤,只是看起来比较可怕而已。我将棉布用热水浸透,在昏黄的灯光下细细地擦拭着他的伤口,我以前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情。
  “还是谢谢你了。”他突然小声说道。
  我手一顿,不知道怎么去回答他,说不用谢?想着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索性闭了嘴,让他继续以为我在生气。
  我没说话,他却没跟着我一起安静下来,
  “可是你是怎么发现的?”他声音闷闷的,“我衣服都换了才回来的。”
  我本来打算一直不理他的,但他这句话愣是给我气得乐出声了。
  “那我是不是还要夸你一句聪明机智?”我隔着棉布使劲摁了一下,成功地听见了他的吸气声,“衣服没破就没事?也不看看自己脸色难看成什么样子。别人轻伤重伤的没有一个完好的,就你一个人毫发无伤,你可真是厉害。”
  但这些并不是我的真心话,这些只不过是我在拿药的路上逐渐想到的,而我最开始发现不对,仅仅是因为他那微皱的眉头,以及那毫不犹豫的离开。如果他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他不可能不管不顾地独自离去。
  说来也是奇怪,虽然我毫无根据,但我就是十分肯定。
  他无言以对。
  “还自己偷偷跑回来上药,生怕被谁发现了,呵,真坚强,真可怜。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处理个伤口能处理成什么样子,本来只是个轻伤都能被你作成重伤。”
  “说的你好像很有经验一样。”他不满地小声哼哼。
  “就是比你有经验,不服气?”我冷哼一声,“不服也给我憋着。”
  他似乎还想转过头来和我理论,然而刚偏过头就被我强行掰回去了。
  “你又不是小孩子,面子和身体哪个更重要还不明白吗?”
  说完我就将手中被血污弄脏的棉布丢在地上,起身去一旁的桌子上换干净的棉布,却听他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没有为了面子。”
  我将新的棉布放进热水里浸了浸后拿出,坐到他的面前,有些冷淡,“哦,那你是为了什么?”
  我一动不动,等着他回答我,棉布湿哒哒地朝下滴着水,浸湿了我的衣衫,他却仍一语不发。
  棉布已经冷透,我干脆直接又将它扔回盆里,溅起一地水花。
  “薛流风,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南疆吗?”
  他抬头看我,好似在奇怪我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静静地开始回想。
  “在青云庄的那天夜里,我被父亲发现了。”
  他闻言神色没什么变化,似是一点都不意外。
  “父亲将我带回秋原之后,我就被他关起来了,整整三个月。武林盛典那日,是我第一次被放出来见人,然后你就带人给我送了一份大礼。”我笑了一声,“你们在盛典上大闹一通,是单纯为了砸场子呢,还是说,为了找什么东西呢?”
  我俯身凑近他,微微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问他:“令牌?还是地图?”
  他神色一凛。
  “别那么紧张,难不成你觉得你们做的有多天衣无缝吗?我父亲回去就发现了,所以不管你们拿到什么,相信我,都是假的。”
  他沉默半晌,才有些不甘心地承认:“是令牌和地图,我们都拿到了,确实都是假的。”
  “那就是了,”我毫不意外,“我父亲为了抢夺阵法,暗中以红莲之名为祸江湖,引导中原武林仇视南疆异教,而南疆消息闭塞,他趁着红莲教还一无所知的时候用雷霆手段取而代之,将圣殿据为己有,以他的性格,自然不会保留圣殿原本的模样,如果我没猜错,现在的地窟应该是和以前的圣殿完全不同吧?”
  他盯着我的眼神立刻变了,我嗤笑一声,“别看了,我父亲可什么都没告诉我。我并没有骗你,这些都是我猜测的,你只用告诉我猜的对不对就行了。”
  良久,他才开口:“是。”
  “可是没有地图和令牌的你们很难重新修复圣殿,而同时你们还要防备我父亲随时可能的反击,你觉得你们最后成功的可能多大?”
  “不试试怎么知道。”薛流风平静地回答我。
  “我不是在泼冷水,我是在说实话。我注意过,虽然寨子里的人多少都有点武功功底,但相对于正道精英还差的很远,我不知道你们是如何从我父亲手中将圣殿夺回的,但依我对父亲的了解,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你们斗不过的。”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做,”他自嘲地笑了笑,“束手就擒吗?想都别想。”
  “所以你说我为什么来南疆?”我定定地看着他。
  “他是你父亲!”他一怔,有些难以置信。
  “是又怎样?”我故作疑惑地问他。
  “他的罪孽深重,自然会有人了结他,但这个人,绝对不能是你。”他沉下声音。
  “为什么不能是我?你可别忘了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灵山余氏又是怎么被灭的。”我朝他微微一笑,“也别想着赶我走。你又可曾知道,我若离开这里便再无去处了。秋原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可都沾满余氏的血,我如何能回得去?”
  “况且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父亲,所以也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父亲,就如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薛流风紧紧地抿着唇,头偏向一边,如何都不看我。
  “我第一天来寨子你就赶我走,是怕我被寨子里的人发现真实身份,之后你对你们在圣殿做的事情三缄其口,将我独自丢在寨子里,又是因为什么?”我凑得更近了,隐隐能看到他的睫毛颤动,“防备我?还是怕我被来袭击的人认出了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