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他带着箭伤一路奔逃,不知逃了多久,终因力竭而昏迷……
  最终被顾笙二人救下。
  但这些经历,他不敢明言,唯恐他们视自己为狠厉之人。
  然而,杀亲之仇,他不能不报!
  如今,他真的不知该往哪去。
  家人护着他活了下来,他只想安安稳稳地活着。
  顾笙问道“你的家人呢?”
  “全被土匪害了,只有我逃了出来。”他回复道。
  众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左云再次求道“求两位恩公收留。”
  “我识字,家里是做药材生意的,会些医理和拳脚。”说完又咚咚磕了几个头,那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白了。
  “你,你先起来。”顾笙连忙道。
  就这样,左云便暂时跟着他们一起了。
  顾笙看着左云虚弱的身影,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酸楚。
  他轻叹一声,伸手扶住少年颤抖的肩膀,“你先别急着磕头,伤口还没好全呢。”
  “咱们还在这里呆几日,等你养好伤再做打算。”
  左云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却强忍着没让泪水落下,只默默点了点头。
  “多谢几位恩公。”
  回屋后,顾笙对李修远低语:“这孩子身世可怜,但心性坚韧,留下他或许不是坏事。”
  李修远颔首,“嗯,就且先留下吧。”
  就这样,左云留了下来。
  原本的三人行,变成了四人。
  生活的轨迹似乎没有太大变化,却又悄然融入了新的气息。
  每到一处地方,李修远出门求学拜访当地名士或查阅典籍时。
  顾笙便带着张良和左云去逛集市,尝尝当地有名的各色小吃。
  左云话不多,总是安静地跟在顾笙身后,像个影子。
  偶尔尝到新奇美味,脸上也会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顾笙看在眼里,便更乐意带他出去走走。
  有时候,李修远也会特意带上左云一同前往。
  这关于让左云当书童的提议,最初是顾笙提出来的。
  他看着其他世家公子身边大多跟着小厮或书童,处理杂务、整理书稿、跑腿传话。
  便觉得自家相公整日埋头苦读,身边没个得力的人帮手。
  许多琐事还要亲力亲为,实在辛苦。
  一次晚饭后,他拉着李修远商议:“修远,你看那些世家公子或秀才老爷,身边都有个书童跟着。”
  “端茶递水、研墨铺纸、跑腿传信,都能省不少心力。”
  “虽说咱们不一定让人做这些,但身边有个人做这些杂事,你也能更专心温书备考。”
  “我看……不如让左云试试?这孩子识字,人也沉稳。”
  李修远沉吟着,他并非讲究排场之人,但顾笙说得确有道理。
  左云识字,理解力强,性情也沉静,若能分担些杂务,确实能让他更专注于学业。
  而且,让左云有个明确的身份和职责,或许也能帮助他更快地安定下来。
  几日后,李修远寻了个机会,单独找左云谈了此事。
  他将顾笙的想法和自己的考量,坦诚地告诉了左云,也明确询问他自己的想法和意愿。
  左云听完,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他站起身,对着李修远深深一揖:“公子不弃,肯给左云容身之所已是再造之恩。”
  “能为公子效劳,分担些许,是左云的福分,岂有不愿之理?”
  “左云定当尽心竭力,不负公子和顾郎君信任。”
  这“书童”的身份,于他而言,不仅仅是一份工作。
  更像是在这茫茫人世重新抓住的一根浮木,一个可以名正言顺留下来的理由。
  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们沿着蜿蜒的官道一路向南,穿过起伏的山峦和平坦的沃野。
  顾笙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这个时代的辽阔与多元。
  每一处山水都有其独特的韵味,每一座城镇都有其别样的风情。
  左云的箭伤在顾笙精心照料下渐渐愈合,少年话依然不多,但眼中那股死气沉沉的阴郁已消散大半。
  这日,他们抵达了以河鲜闻名的临江城。
  时值初夏,城内处处飘荡着淡淡的鱼腥与水汽混合的气息。
  “听说这里的雪鳞鱼脍堪称一绝,”顾笙兴奋地指着河岸边一家挂着青布幌子的小店,“咱们中午就去尝尝!”
  店家用竹帘隔出几个临河的位置,四人选了最靠水边的一处。
  河风裹挟着湿润的水汽拂面而来,带着几分凉意。
  左云不声不响地挪了挪位置,替顾笙挡住风口。
  “这雪鳞鱼讲究现捞现杀,取鱼腹最嫩处薄切如纸。”
  店家是个精瘦的老者,边处理一条银光闪闪的大鱼边解释,“得用特制的冰刀,才能保住鱼肉的鲜甜。”
  顾笙看得入神,这有点像现代的生鱼片。
  不一会儿,一盘晶莹剔透的鱼片被端上桌,旁边配着青翠的野葱和琥珀色的酱汁。
  鱼片薄得能透光,在盘中摆成盛开的莲花状。
  “尝尝看。”李修远率先夹起一片,在酱汁中轻轻一蘸。
  顾笙学着样子送入口中,顿时瞪大了眼睛。
  鱼肉入口即化,先是酱汁的咸鲜,继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清甜,最后留在舌尖的是河水般纯净的甘美。
  顾笙连连赞叹。
  相对于制出美食,享受美食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他一连吃了几个月,感觉身体都圆润了些。
  问李修远,李修远却说没事的事,他说他还能抱得起来,顾笙懒得理会这个人。
  半月后,他们进入了栖霞山地界。
  这里山势陡峭,云雾常年缭绕山腰,当地人称之为“仙人的腰带”。
  “今晚怕是要在山里过夜了。”李修远望着渐暗的天色道。
  正当他们寻找合适的露宿地点时,一阵奇异的香气飘了过来。
  那味道混合了松木的清香和肉类的醇厚,勾得人食指大动。
  循着香气,他们找到了一户山中猎人的小屋。
  主人是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正在院中翻动一个奇怪的泥炉。
  “几位客人来得巧,”猎人爽朗地笑道,“今日刚得了只小鹿,正做松烟熏鹿呢!”
  顾笙好奇地凑近观察。
  在他原来的时代,别说吃鹿肉了,连鹿都很少见(人工饲养的不算)。
  而且吃鹿肉,那可是一口一刑!
  只见那泥炉内部中空,底部燃烧着松枝,上方悬挂着腌制过的鹿肉。
  松烟从特制的孔洞中缓缓渗出,将整块肉包裹在淡蓝色的烟雾里。
  “这法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大叔自豪地解释,“松烟能去腥增香,熏上三个时辰,肉质嫩得能化在嘴里。”
  左云忽然开口:“若是加入少许山茱萸和茯苓,不仅能提味,还能中和鹿肉的燥性。”
  大叔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小兄弟懂行啊!”
  当晚,他们围坐在猎人家的火塘边,分享那外皮金黄、内里粉嫩的熏鹿肉。
  肉质果然如猎人所说,入口即化,带着松木特有的芳香。
  这是顾笙第一次吃到鹿肉。
  舌尖先是触及一层微脆焦香的薄皮,随即被内里温润细嫩的肉质包裹。
  那是一种奇异的鲜美。
  松烟的清冽与鹿肉本身的醇厚脂香在齿间游走,毫无他预想中的腥膻。
  细腻得几乎不需咀嚼,便顺着喉头滑下,留下满口悠长的余韵。
  他心中那点“吃国家保护动物”的荒谬感和负罪感,竟在这极致的美味冲击下,变得有些模糊了。
  “如何?可还入得口?”大叔咧着嘴问道。
  顾笙连连点头,一时竟说不出话,只觉得五脏庙都被这前所未有的滋味熨帖得无比舒畅。
  他下意识看向李修远,只见对方用餐的姿态依旧优雅从容。
  细嚼慢咽,眉眼间也流露出几分赞赏。
  火塘里的木柴噼啪作响,暖融融的热气驱散了山间夜寒。
  浓郁的肉香、松烟的余韵、柴火的焦味混合在一起,充盈着这简陋却温馨的小屋。
  秋意渐浓时,他们来到了历史悠久的青瓷古城。
  这里的建筑多为青砖黛瓦,街巷间随处可见贩卖瓷器的商铺。
  “听说这里的‘三转桂花酿’最有名,”顾笙翻看着刚买的游记,“是用桂花、糯米和山泉水发酵而成,要经过三次转缸工艺......”
  正说着,一阵甜而不腻的香气飘来。
  街角处,一位老妇人正在叫卖刚出笼的桂花米糕。
  那糕点呈半透明的琥珀色,表面点缀着金黄的桂花瓣。
  “先尝尝这个,”李修远买了几块,“等安顿下来,再去找正宗的桂花酿。”
  米糕入口绵软,桂花的香气在口腔中层层绽放,顾笙满足地眯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