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众人闻言纷纷尝试,只见顾笙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捧出个小陶罐:“用蟹壳熬了高汤吊味。”
  说着又给林清羽单独盛了碗山药粥,“这个养胃。”转头又往张子谦面前推了碟没放香菜的虾,“上次见张公子把胡荽都挑出来了。”
  李修远眸色一暗,在桌下攥住顾笙的手腕。
  这醋吃得明目张胆,偏生面上还端着副清风霁月的模样,顾笙失笑,悄悄往他碗里夹了块最嫩的鱼腹肉,那绷紧的指节才稍稍松开。
  “等等!”周林安突然放下筷子,目光在两人发间来回扫视,“你们俩这簪子——”
  正午的阳光洒在二人发间,一模一样的青玉簪熠熠生辉,簪头的鸳鸯纹路清晰可见。
  满桌哗然中,顾笙顿时从耳根红到脖颈,李修远却一把扣住他的手:“正如所见。”指尖强势地挤进指缝,十指相扣举出。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他偏头凑到顾笙耳边,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院试结束我们就回家成婚,好不好?”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畔,让顾笙心跳如擂鼓。
  “笙哥儿,我一刻也等不了了,恨不得今晚就迎你进门......”
  “李修远!”顾笙慌忙捂住他的嘴,却惹来众人更大的笑声。
  林清羽掩袖轻笑,周林安拍桌叫好,连一向稳重的赵明轩都忍不住打趣:“看来我们很快就能喝上喜酒了!”
  自那日生辰宴后,船上的日子便如这春日的江水般平静流淌。
  顾笙偶尔还会去陪林清羽下棋解闷,但更多时候是待在李修远房中,一个伏案疾书,一个静坐练字,砚台里的墨汁干了又磨,磨了又干。
  “这句‘君子务本’的‘本’字,起笔要再重三分。”李修远突然从身后握住顾笙执笔的手,温热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带着他在宣纸上运笔。
  顾笙能闻到他衣襟上淡淡的松墨香,一时走了神,笔锋一歪,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
  “专心些。”李修远咬着他耳尖低语,却也没真恼,反倒就着那团墨迹勾出几枝墨梅。
  “院试后教你画红梅,就画在......”指尖暧昧地划过他锁骨处,那里正藏着一点朱砂痣。
  余下的时间,白日里,四位备考的学子常在甲板上摆开阵仗,或吟诗作对,或辩论经义。
  而午后常是辩经时间,四人在甲板上摆开矮几,就着新出的《思维论》争得面红耳赤。
  这书据说是外海使者带来的奇书,讲的是“天地人时”思维相生的道理。
  顾笙在船舱里都能听到张子谦洪亮的声音:“时序更迭当如‘春种秋收’,岂可逆天而行?”
  “我倒觉得‘夏耕冬藏’才是根本。”周林安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跟上。
  现场时常争辩得好不热闹。
  待到暮色四合,船头便挂起防风的琉璃灯,四人轮流背诵《九章算术》里的田亩题,这是今科新加的考项。
  顾笙偶尔会端来新研制的茶点——用船上有限的材料做出的茯苓糕清甜不腻,菊花冻晶莹剔透,连最挑剔的周林安都赞不绝口。
  入夜后,偶尔还会围炉煮茶,轮流抽背《四书》章句,顾笙有时候也会在一旁,听着那些之乎者也竟也觉得亲切。
  转眼二十多天过去,四月初的晨光里,州府码头终于映入眼帘。
  青石板铺就的岸上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
  顾笙正收拾行装,忽听舱外一阵骚动——林府派来的轿子已候在岸边,四个青衣小厮捧着药囊垂首而立。
  “这包茯苓糕带着路上吃。”顾笙将油纸包塞进林清羽手中,又替他拢了拢披风,“记得用温水送服丸药。”
  少年苍白的脸上泛起血色,忽然凑近他耳边:“笙哥儿,到时候你成亲我一定会去,还要送你们一对钧窑瓷枕。”
  还不等顾笙反应,那边赵府的家仆也到了。
  为首的赵伯精神矍铄,腰间玉佩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向赵明轩行礼:“公子,一路劳顿,老奴奉老爷之命来接您和您的朋友们。”
  随后转向同行的几位:“诸位公子辛苦了,府里已备好温书的院子,离贡院就隔两条街。”
  “有劳。”除了赵明轩外,其余三人纷纷做辑行礼。
  马车穿过繁华的街市,顾笙趴在窗棂上看得目不转睛。
  李修远借着车厢晃动的由头将他揽进怀里,下巴抵着他发顶指点:“那是川州府最有名的书肆,这家药铺的枇杷膏不错,等考完了带你去逛逛。”声音渐渐低下去,变成落在鬓角的轻吻。
  车厢拐进一条清幽的巷子,一座小院大门缓缓开启,三进院落收拾得窗明几净,东厢窗前竟真的种着丛翠竹。
  顾笙正惊喜,忽被李修远拽进最里间的卧房——雕花拔步床上,赫然摆着一对绣满缠枝莲的鸳鸯枕。
  “赵!明!轩!”李修远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三个字,耳根却红得滴血。
  顾笙笑得直不起腰,转身要逃,却被一把按在门板上。
  “还笑?是想我今晚就把婚事办了吗?”李修远单手解开他发间的青玉簪,如瀑青丝顿时泻了满肩,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耳后肌肤,惊起一阵战栗。
  “我、我去收拾东西!”顾笙紧抱自己的包袱,刚想弯腰钻出围堵逃离,却被拽着衣领又拎了回来。
  “戌时之前,我要看到这间屋子恢复原样。”李修远将簪子收入袖中,俯身时唇瓣几乎贴上他耳垂,“否则,”余音化作一声轻笑,吓得顾笙手忙脚乱地去扯床上的鸳鸯锦被。
  日头西斜时,顾笙总算把卧房恢复成寻常客房模样。
  他抹了把额角的汗,转头看见李修远正倚着门框看他,不知已站了多久。
  暮色为那人轮廓镀上金边,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显得格外温柔。
  “你好好休息,我去和安子挤挤。”李修远突然开口,拎起早已收拾好的书箱,“成婚前,”他喉结滚动了下,“我会守节。”
  周林安的厢房堆满了书卷,连榻上都摊着《河图洛书》的草图。
  见二人进来,他促狭地吹了声口哨:“怎么,李兄终于被赶出来了?”
  “总比某些人强。”李修远把书箱往空着的矮柜上一搁,“连《九章算术》都能算错三遍。”
  两人斗嘴间,大门突然被推开。
  赵明轩带着满身酒气闯进来,身后小厮还捧着个食盒:“醉仙楼的八宝鸭!我特意......”话没说完就对上李修远杀人的目光。
  他的酒意瞬间消散了大半,缩了缩脖子,“那什么......子谦一个人住西厢,我去看看他。”
  于是当夜,原本庆幸能独居的张子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厢房被塞进第二张软榻。
  赵明轩抱着锦被振振有词:“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
  张子谦...他愿意寡闻。
  第28章 对你有意
  第二日, 天刚蒙蒙亮,顾笙便起身了,收拾好后他便直奔厨房而去。
  尽管赵家有留有仆人可供差遣, 但顾笙不习惯驱使他人, 更愿意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自己做。
  灶膛里的火苗刚窜起来,院中便传来脚步声,顾笙回头, 看见李修远披着外衫站在门口,发髻松散, 眼中还带着几分睡意。
  “怎么不多睡会儿?”顾笙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 手上的面粉蹭出一道白痕。
  李修远走近,伸手替他抹去那道面粉印子:“今日要去府衙报名。”他的指尖温热,在顾笙脸上停留了一瞬才收回, “倒是你, 起这么早做什么?”
  “给你们准备早膳。”顾笙转身搅动锅里的粥, “府衙排队不知要多久,总不能饿着肚子。”
  李修远没说话, 只是站在他身后,看着顾笙忙碌的背影。
  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来,给顾笙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他忽然伸手,从后面环住顾笙的腰,下巴抵在他肩上。
  “别闹, 粥要糊了。”顾笙耳根发热, 手肘轻轻往后顶了顶。
  “我帮你。”李修远松开手,转而拿起一旁的竹篮,开始往里面装顾笙做好的茯苓糕和芝麻饼。
  两人默契地忙碌着, 不多时,赵明轩、周林安和张子谦也陆续起来了,四人围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用早膳,顾笙特意给每人煮了一碗姜糖水。
  “笙哥儿这手艺,不去开茶楼真是可惜了。”周林安捧着碗感叹。
  李修远瞥了他一眼:“就你想法多。”
  “哎哟,这就护上了?”周林安挤眉弄眼,被张子谦在桌下踢了一脚才收敛。
  饭后,四人收拾好县试通过的证明、保结文书等材料出发府衙。
  府衙礼房前这几天都是早早便排起长龙,各地前来应考的学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低声讨论经义,有的则紧张地反复检查手中文书。
  李修远四人排在队伍中段,不时有相识的同窗过来打招呼。
  “听说今年主考官是翰林院的徐大人,最重策论。”一个瘦高个子的学子凑过来小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