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林听露出微笑,学着车上赵德海教他的话:“谢太后,祝太后身体康健,万事顺意。”
  太后笑起来:“这小嘴真甜,一路来饿坏了吧,皇帝也真是,自己不吃也不能饿了周围的人,我已让人备下饭食,先去我宫里填饱肚子。”
  林听被太后拉着,侧头去看裴行简:喂,你倒是给我个指示,我到底去不去啊?
  裴行简目光扫来,朝他轻点了下,而后又侧开。
  林听咂摸着,这意思是,让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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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住慈宁宫,从宫门口要走小半个时辰才到。好在太后怜惜林听连日赶路的辛苦,也赐了他一乘轿撵,倒不用亲自走路。
  到了慈宁宫,林听一进大门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只见院子里种满了红的黄的蓝的紫的花,交叠在一起,看得人眼花缭乱。
  太后笑着说:“我一个人久居深宫,平日里无聊,便种些花草陪伴,日子倒也不苦闷。” 说话间,她头上蝴蝶钗一闪一闪,像在花丛中翩翩飞舞,倒与这满院子的花相合宜。
  林听之前就听卫太医说起过,如今的太后姓谢,乃是安定侯谢如海的亲姐姐。先帝在时,当时的谢皇后生的儿子本是太子,但不知为何却被毒死了,如今还是皇宫里一大未解之谜。想来一个人在这幽深宫墙中,哪怕是太后的日子也会无聊。
  见林听目光落在她头上,谢太后笑着将那只蝴蝶钗取下来说:“人老了,戴这些小年轻喜欢的东西倒显得突兀了。”
  后面跟着的内侍立马接道:“太后娘娘姿容昳丽,在这皇宫里谁能比得过您。”
  谢太后刮他一眼:“就你会说,如今皇帝后宫空虚,哀家就是想比也找不到人。” 听上去倒也没怎么生气。
  内侍连忙掌嘴:“是是,奴才说错话了。”
  他们一路穿过院子进了正殿。相比于外面的五颜六色,正殿则只能用金碧辉煌来形容,满屋子都是金子做成的摆件,就连睡觉的床都用金子在周围嵌了一层。
  比起外面那些花,这位太后应该更爱金子。
  谢太后坐回正中的桌上,回头见林听局促,慈爱地招手让他过去坐下。
  候着的宫人端了菜肴出来。
  等到菜上齐,两人才动筷。饭间,太后又好奇问林听和皇帝是如何遇见的。林听摸不准太后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捡了些有的没的说,只想着裴行简快点把他带回去。
  跟长辈吃饭压力可太大了。
  裴行简先是回了重华殿,他离开了小半个月,堆积的折子都快成了个小土堆,等折子批完,他又召见了几个大臣商量各项事宜,等到结束,已经是未时了。
  赵德海端着一碗海鲜羹进来:“皇上,先吃点东西吧,可别熬坏了身体。”
  裴行简接过,瓷玉勺绕着金玉碗沿点了一圈,舀了一勺进口。不经意问道:“林听还在太后宫里?”
  房梁上突然垂下来一个黑色身影,赵德海已经见怪不怪了,这是皇上的天玄卫,只为皇帝一人办事,来去无影,除了皇帝没人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就连他来来去去能见到也就那么几个熟面孔。
  “回圣上,林听在太后宫中吃完午膳,现在正被太后留在偏殿小憩。”
  裴行简指腹摩挲碗沿,瓷玉勺叮地放回碗里,垂下眼睑说:“外男与太后终究有别,去把人带回来。”
  赵德海便带着人匆匆赶往慈宁宫。
  这边林听躺在软床上,再一次感觉到生无可恋。
  他最开始想的只是来吃个饭,等吃完了太后就把他送回去,可如今饭是吃完了,但他人却回不去了。且看走前裴行简那神态,难不成根本没想到要把他带回去,还是就放任他在太后这儿自生自灭。
  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这跟把人带回去就不管的渣男有什么区别。林听越想越气,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床拿过外袍披上,这外袍还是在别苑时赵公公特意找附近成衣铺子买的,大小尺寸倒挺合身。
  他过去开了窗,这会儿因着太后要午睡,院子里都透着一股惬意安静,一个走动的人影都没有,就连门口的小厮也打着瞌睡。
  忽地门口出现一个身影。
  林听打眼一看,那不就是赵公公嘛?他当即扒上窗棂朝那边无声张嘴:“救救我——”
  赵德海带着天玄卫的人进了慈宁宫大门,一转头正好看见某人从窗口望出来的眼神。他读懂了林听的话。
  赵德海欣慰,看看,这孩子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更向往陛下身边的。
  此时太后已得知重华殿来了人,起床梳妆。
  赵德海在门外等了片刻,就见正殿大门打开,谢太后走了出来。
  “今日赵公公怎么有空往我这慈宁宫来。” 谢太后换了一身更华丽的双凤缠枝大衫,霞帔上锈金云霞龙纹,内以红罗铺底,头戴龙凤冠,两侧缀珠玉宝石连接的挑牌,更显大气庄重。
  她站在正殿前的台阶上,冷脸看着下方的不速之客。
  赵德海恭敬道:“太后娘娘金安,圣上头疾发作,命老奴前来将林听带回去。”
  太后有心想把林听留下,但林听入宫本就是作皇帝的药,她没有把人留住的理由,只能道:“人就在偏殿,劳烦公公自己去一趟。本宫还要找林听谈话,等用完了劳烦公公给送回来。”
  赵德海躬身行礼,又说:“圣上来前说了,林听乃是外男,在慈宁宫中多有不便,圣上已为林听择了住处,还请太后娘娘不必烦心。”
  意思就是人你别想再带回去。
  谢太后冷哼一声,转身进了殿。
  等赵德海打开偏殿大门,就见一个月白的身影朝他扑过来。
  “呜呜,赵公公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林听看到亲贴的人再也忍不住,扑上去大哭。
  “哎哟,林先生快住嘴,这儿可是慈宁宫,要说什么等出去了再说。” 赵德海被抱得一个趔趄,心说这孩子还挺皮实,给他撞得后退了几步。
  好在见林听这样子也是不想呆在慈宁宫的,就这么一小会儿,给孩子都折磨成什么样了。
  赵德海带着林听出了慈宁宫。
  路上,林听询问:“赵公公,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啊?”
  赵德海说:“圣上在重华殿等您呢?”
  林听紧张起来:“皇上要见我?难道他头疾又发作了?”
  赵德海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等会儿您就知道了。”
  等到了重华殿,林听跟在赵德海身后轻声进门。
  案桌后的那道身影坐得端正挺拔,一身金鹤缠枝纹外袍浅浅披在身上,手里端着折子,眼眸垂视,眉骨深邃锋利,薄唇相贴,下颌紧绷,墨发被束在脑后,金冠包裹。听见声音连眉头都未动一分。
  林听心下了然,凑到裴行简跟前。“圣上。”
  裴行简终于抬起眼来,说:“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不想回来了。”
  林听瘪瘪嘴,他倒是想回来,但跑不掉啊。
  随即裴行简朝赵德海看一眼,赵德海心领神会带着宫人出去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林听见状也准备出去,刚要转身就被喊住:“你留下。”
  林听眨巴眼,啊?他一个人面对暴君啊?
  大门在身后合上,隔绝大片日光,林听甚至觉得屋内温度都降了一些。
  “过来。”裴行简朝他招手。
  林听走到身侧,又听裴行简说:“蹲下。”
  林听有些犹豫,这暴君要干嘛?但他还是乖乖蹲在裴行简身侧,抬头。
  裴行简伸手捏住他脸颊,指腹摩挲着细嫩的皮肉。这张脸他已经看了很多遍,包括这双眼睛,但直到今日,他仍看不出这人想干什么。
  无害的才最有害,这段时间以来他又发了几次头疾,有林听在,也便平稳度过。但这也同样表明在头疾恢复前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他会一直依靠他,离不开他。
  “太后都跟你说了什么?” 裴行简问。
  林听被捏得有些疼,将太后问话和自己答的一五一十说了。皇宫里天玄卫众多,他不信太后宫里没安插天玄卫,只要他敢说谎,后面指不定怎么死的。
  听完,裴行简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也不知这人脑子怎么长的,一会儿笨一会儿聪明的。
  又松了手,林听脸上被捏出一个红印子。裴行简目光在上面停顿片刻,忽然说:“太后宫里不是个午休的好地方。”
  林听正想蛐蛐那什么是好地方,就听对方又说:“重华殿旁的暖阁还空着,你去那儿睡吧。”
  说完不等林听拒绝,就叫内侍带林听下去了。
  于是林听就从一个坑跳到了另一个坑。不过裴行简还算有点良心,没让人守在门外,这说明他可以自由进出。
  林听在榻上躺了会儿,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毕竟任谁一段时间内遭受巨大变化都不可能泰然处之,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皇宫有点太危险了,当初他就应该找机会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