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沈绛站在楼下,抬头打量眼前这栋公寓楼。
  楼体外层设计装潢老旧,隐约可见风雨岁月留下的痕迹,瞧上去应当有些年头了。
  就这么会儿功夫,好几个学生从她身边走过,频频侧目。
  小区旁边不远就是大学城,这片的公寓楼大多是租给了里面的学生,情侣,或者多人合租。
  陆今遥和言温分手前,也经常一起住在这边。
  不同的是,陆大小姐直接将房子买了下来,而不是租。
  沈绛重重呼出口浊气,挪动脚步。
  八楼,401。
  幽长的廊道里一眼望去全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黑色防盗门,整栋楼批发安装,给人一种实惠的安全感。
  沈绛在门前站定,按照陆今遥说的数字,输入密码。
  门开的瞬间,屋内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却在看清楚来人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言温看着沈绛,神情是错愕、受伤,却仍怀一丝希冀地盯着半开的防盗门,期待还会有人推门进来。
  许是看出她所想,沈绛脚上的马丁靴踩在木地板上,慢步往里,发出一声又一声沉闷声响:“别看了,她没来。”
  “我来帮她拿东西,有什么话你可以和我说,都一样。”
  沈绛语气没什么波澜,目光从踏进屋内的那一刻起就在四处打量,好一会儿,才落在不远处的言温身上,又问一遍:“有话要说吗?”
  毫不遮掩的漠视,比锋利的言辞更具侮辱性。
  言温这才沮丧地收回自己的视线,一副恍惚出神的模样,沉默不语。
  沈绛凝着她,快半个月不见,人变憔悴不少。
  大约也不好受,兴许良心未泯。
  但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陆今遥妈妈过世、说了那样的话之后,还给陆今遥打电话。
  自己这么些天精心养着的人,费尽心力眼看着总算好些了,结果今天就被这人的一个电话打回原形。
  沈绛很生气。
  若非是刻在骨子里教养在时刻警醒着自己,今天她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情。
  毕竟黑与白之间,还留置着大片灰色地带。
  见人不语,沈绛也懒得多费口舌,索性绕开对方兀自在屋子里翻找东西——陆今遥拜托她的,今天过来是替人做个了断,顺便拿回去一些东西。
  没什么生气的房子,似乎空置了很久,在这闷热的夏夜甚至连空调都没开,却不难看出主人曾经将它精心打扮过。
  沈绛明白陆今遥不愿再踏足此处的原因。
  这间房子,两年时间,承载了太多。
  “她和你在一起吗?”
  突然,身后响起言温喑哑的嗓音。
  “与你无关,”沈绛没停顿,她弯腰拉开床头一侧的抽屉,漠声开口,“以后别再找她了,也不要再给她打电话,她不想见你。”
  这话成功激怒身后的人。
  言温上前两步,对她怒目而视:“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代表她?”
  “我要见陆今遥。”
  “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有什么话,也该她自己对我说。”
  沈绛将取到的东西收好,站起,转身:“你见不到她。”
  她神情冷了几分,定定望着面前这个眼眶发红的人,红唇微启:“让开。”
  言温不为所动,依旧固执地盯着她。甚至在看清楚了沈绛手里拿的东西之后,往前一步,欲要伸手去抢:“这是她送给我的——”
  “已经不是了。”沈绛侧身闪躲,顺手将她胳膊反拧推到一侧的床上,居高临下,说话不留情面,“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不是吗?”
  爱女心切的陆蓁这辈子做过最错的一件事,大约就是瞒着女儿,帮着强拉了这样一条红线——以绝对的身份地位利诱威逼,和言温做了场交易,却没想到有天会被反噬。
  这场交易里,包括陆今遥在内,都没人无辜。
  简直可以说是荒唐至极。
  唯一的变数,大约就是言温在这场交易动了心。
  “陆今遥在她妈妈去世前一天,都在用家里的资源帮你疏通关系。既然已经拿到了出国交换的名额,就干脆走远点,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而且,你们家的生意现在也做得风生水起,不是吗?”
  沈绛脸上的神情,是一闪而过的嘲讽。
  “你和她妈妈的交易到此为止。她已经帮你很多了,做人如果太贪心什么都想要,小心到头只是竹篮打水。”
  她那双漂亮的淡眉微微蹙起,开口如判官审判,又似恶魔低语:“明白了吗?”
  又是沉默,没有回答。
  沈绛忽觉自己此番举动犹如对牛弹琴,实在浪费时间。
  她将人松开,准备离开。
  却在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身后言温的声音远远传来,轻微气喘:“沈绛……”
  “你是不是喜欢她?”
  沈绛身形一滞。
  言温见她有所反应,忽然嗤笑,像是早已看透谜底的玩家,笃定开口:“从第一次在医院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和我们是同一类人。”
  “你也喜欢遥遥,对吗?”
  ……
  沈绛记得很清楚。
  陆蓁出事的那天,这座城市在下一场特大暴雨。
  她当时从京城出差回到下海,赶到医院的时候恰巧碰到电梯故障,只有两台电梯还在正常运行。
  复杂的药水味混着各种各样人味儿,沈绛看了眼电梯前等候的拥挤人群,想也没想,转身走往楼道。
  七层楼的高度有些磨人,不过咬咬牙,也上去了。
  陆家出了大事,天要塌了。
  她们家和陆家早年有过很深的交集,只是随着陆家长辈陆续过世,剩下陆蓁、陆川芸这两姐妹,两家来往少了许多。
  不过,这并不妨碍沈绛与陆川芸从小交好。
  身为姐姐陆蓁在这个世界上唯二的亲人,对方出事时,陆川芸人在海外,分身不暇。
  她遂将医院地址和陈秘书的电话都给了沈绛,还拜托对方在自己赶回国之前,帮忙代为照看外甥女,陆今遥。
  沈绛早两年在陆川芸的朋友圈里见过小姑娘的照片,长得水灵灵的,皓齿星眸,明媚张扬,身上既没有陆川芸那种天然的傲气,也没有她妈妈的干练精明,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优渥环境下安然长大的温室小太阳。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会儿陆川芸特意回国就是为了参加自己这个外甥女的成年礼。
  按时间往后算,陆今遥今年刚好二十。
  好不容易爬到六楼,沈绛忽然停下脚步。
  她听见上方楼梯间传来女孩隐约的哭声。
  站在步梯上,沈绛透过金属栏杆悄然看了一眼——
  两个年轻的女孩坐在楼梯面上,一个揽过另一个,正低声安慰,姿态亲昵。
  瞧着,并不像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医院里,生离死别是常态。
  每天都会有不同的人经历至亲去世,更何况七楼是医院的重症监护区,能出现在这里,无一不是亲朋正命悬一线,伤心难免。
  她安静收回眼神,暂且停下脚步,没有现身打扰这份心碎,只是余光不经意掠过女孩垂落身前的小臂,看见了那双骨肉停匀的手。
  思绪跑偏了一瞬。
  她想,这女孩的手腕真漂亮。
  等了大概五六分钟的样子,头顶传来的哭声渐小。
  直到动静尽数消失,沈绛才继续往上。
  果然,坐在楼梯的那两个人已经没了踪影。
  那个哭得缓不上气的女孩,就是陆今遥。
  再次见到对方,是在七楼icu旁边的家属休息区。
  陈秘书接到沈绛的电话出来迎人。
  双方打过照面,沈绛一眼认出陆今遥腕上那条款式特别的手链,同时,也从陈秘书口中知晓了那个陪在对方身边的女孩。
  她叫做,言温。
  *
  所以,第一眼就天然生出的好感,能算喜欢吗?
  沈绛没法回答言温的话。
  但她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敏锐。
  只是沈绛觉得,这点微末的好感并不足以驱使自己去做些什么,或者更进一步。
  她不在意。
  也从不觉得这样的好感会生根发芽,有破土的一天。
  或许将它称之为怜爱与同情,更为合适。
  等陆今遥眼睛好了,自己就会送她离开。
  从楼上下来,沈绛在路边超市买了一包女士烟,许久不抽烟的她点燃后吸上两口,蹙眉,掐灭——升起的烟雾与那点不切实际的好感一样,虚无,缥缈。
  回到车子里,刚坐下,陆今遥就毫无预兆凑到了她的身前,女孩身上淡淡宜人的发香与那点极淡的烟草味融在了一起。
  大抵因为眼睛看不见,陆今遥对于距离的把控并不精准。
  她的鼻尖,险险擦过沈绛的衬衫领。
  陆今遥轻轻嗅闻,扇动长睫:“姐姐,你抽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