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在施家看来薛家是享乐窝,在她看来是另一个牢笼,还是一个危机四伏的牢笼。
  疯癫的薛笑人与蛮横的薛红红是两枚暗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
  有时,施茵觉得左明珠眼神不好,为什么偏要喜欢薛斌呢?
  左明珠不满意与丁家订婚,以左轻侯宠爱她的程度,让她爹换一个女婿人选就行。
  听闻左轻侯与楚留香关系很好。
  就算左轻侯年长了一辈,不了解江湖才俊的真实情况,也可以请香帅帮忙做一做月老。
  施茵作为三家之中的唯一知情人,她目睹了这段恋情的发生,又能理解左明珠的选择。
  薛斌与左明珠不是毫无理由地相爱,而是太过了解彼此,太能够感同身受对方。
  相杀不休的家族命运,不甘被命运摆布的痛苦,不舍得放弃家人的矛盾,让两个孤独的人走到了一起。
  施茵不再多想别人的命运。
  同情也是要有资格的,她却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施茵问,“薛庄主同意亲上加亲了吗?”
  “如果没有爆发我姐的事情,估计他不难被说服。”
  薛斌说,“现在不一样了,他对你哥要考虑一下。后来,他问我的想法是什么。”
  施茵瞧着薛斌的神色,“难道你没有立刻拒绝?”
  “我说要再想想。”
  薛斌不是想娶施茵,只是觉得这门婚事说不定能出奇招。
  “我们知根知底。你不想嫁,我不想娶,如果作假,可以合作愉快。”
  施茵冷嘲,“作假?我在家受气还不够,还要到你家继续演戏?要演也行,你助我假死脱身,让我彻底远走高飞。”
  左明珠连忙劝说,“怎么就提死字了,不至于到那一步。”
  “是你没到那一步。”
  施茵颓然地摇头,“我与你们不一样。你们爹娘要你们背负家族深仇,但没有把你们当成一头待宰的猪卖了。施家对我,与对一头养大待宰的肥猪有什么区别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太明显,让气氛骤然沉闷起来。
  施茵沉默了半晌,又打起了精神。
  对薛斌说,“你想得也对,先别拒绝施传宗的提议。如果我订婚对象是你,至少知根知底,我能知晓全部的流程,要逃也能选准时机。为我争取点时间,就当是我为你们保密一场的报酬。”
  薛斌讷讷点头。
  他与左明珠都想说点什么,可最终只能叹了一口气。
  施茵说:“时间差不多了,你们该走了。注意点,分开混入人群,别被发现。”
  左明珠问:“你呢?不一起回「陶然客栈」?”
  施茵摇头,“我想再待一会,一个人静一静。”
  薛斌与左明珠略作伪装离开了。
  「菊花」包厢剩下了施茵,也剩下了一室的死寂。
  一墙之隔,凉雾微微垂眸。
  听了这样一场真人戏,暂时无心调侃黄药师到头来不还是加入听墙角行列。
  “走吧。”
  凉雾推门离开,转头再看了一眼「菊花」包间的房门。
  直到走出戏楼,她都没有再说什么。
  黄药师也一言不发,望着戏楼散场后的人群在街上熙熙攘攘。
  江南的夜总是这样,你方唱罢我登场,几乎每天都有戏。不在戏楼里唱,也在生活里唱,有喜剧就有悲剧。
  两人沉默着走了好一段路。
  凉雾停脚步,朝南指了指。
  “我在这里转弯,客栈在南边。你是要连夜赶回桃花岛?”
  “住城里。”
  黄药师说,“我往北走,有个
  落脚点。”
  “一南一北不顺路,就在这里说再见吧。”
  凉雾又道,“杭州清水巷的小院,前天全部布置妥当了。谢谢你的种植建议,有空不妨来喝杯茶,瞧一瞧你推荐的玉兰树与桂树。”
  醉翁之意不在茶。
  她又说:“有点遗憾,小院空间不足,无法似桃花岛布置阵法。”
  凉雾没忘了想拐一个机关阵法教授者。
  逍遥派讲究悟性。她故意提及桃花岛,就看黄药师能不能开悟了。
  黄药师闻言,忽而找到了获得剩余武功心法的良机。
  他开不了口直接索要,但能借着交流疯癫师父所藏典籍的契机,再一睹全本的《吸星大法》。
  “今年桃花的盛花期已过,却能更清晰地看到树阵布局。”
  黄药师邀请,“等你闲下来,不如来看看桃花岛的布阵,为将来重建逍遥派驻地做准备。你意下如何?”
  “好。”
  凉雾欣然点头。
  不愧是她认下的大徒孙,黄药师的悟性就是高,这不就搭了一个借阅秘籍的台阶。
  她顺势而为,“不瞒你说,于阵法一道,我只懂得皮毛。将来有关逍遥派的驻地建设,必是要依仗于你。我多多询问你的意见,你不会嫌弃麻烦吧?”
  凉雾说了大实话,她是真不懂。
  “我不怕麻烦。”
  黄药师连茶都敬了,已经准备好为重振逍遥派昔日荣光出力。
  他在布置桃花岛时从未感到无聊烦躁,同理也能用在为门派驻地设计阵法上。
  凉雾不吝赞美,“你不怕麻烦,此等心性值得我学习。”
  这一瞬,黄药师感到莫名的古怪,前方似乎有坑。
  是因为他从没有被师叔祖夸奖的经历,才为这种陌生体验而别扭吗?
  转念一想,凉雾应该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的杭州小院装修主旨是省心,她应该很怕麻烦。
  黄药师捋顺前因,也就心安地接受夸奖,“你客气了。”
  “实话实说而已。”
  凉雾以微笑结束这个话题。
  一切尽在笑容里。
  她的记性很好,黄药师今夜承诺会不怕麻烦地指点她机关阵法。
  虽说口头约定做不得准,至少有了理论依据。
  凉雾却不打算立即登岛,“端午,你没有别的安排吧?”
  黄药师:“没有。”
  凉雾:“端午当天上午巳时,有劳你派人到嘉兴城渡口接我上岛。我捎几只杭州城的粽子给你尝鲜。”
  今夜是四月十五,距离端午还有二十天。
  黄药师顿了顿,还是问了,“你想管薛左两家的事?”
  “不,世仇岂是外人能化解。”
  凉雾依旧没有更改之前的想法,但也说了另一件事。
  半月前在古玩市场,施茵故意帮倒忙试图让薛红红与左明珠停战时,出现过四枚来历不明的毛栗子。
  凉雾以碎银击落毛栗子暗器,避免了施茵被薛红红削掉一只耳朵。“那人溜得快,我没找出是谁。”
  黄药师思忖后说:“单从这次放冷箭事件,说不准是在针对谁。针对薛、施、左都有可能,或是一箭三雕。”
  “我也是这样认为。”
  凉雾说,“背地里藏着一双眼睛盯着那三人。薛红红目前是废了,但又不是死了。薛斌与左明珠秘密相恋,施茵又想要逃离令她窒息的家,这些事凑到一起不免纷争再起。”
  凉雾:“薛衣人与左轻侯是承诺了不在杭州清水巷交火,但那股不知名的妖风过境时,只怕我小院内的树欲静而风不止。”
  黄药师:“所以呢?”
  凉雾无所谓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另外,一手消息也不能次次靠偷听。”
  黄药师明了,“你是不愿介入世仇纷争,但对施茵动了恻隐之心。”
  “那是什么玩意?”
  凉雾不认,“我只是想过一把白胡子老爷爷的戏瘾,准确地说是做一次江南童姥。”
  黄药师又听不懂了。
  凉雾却不多解释说明,随意地摆摆手,“走了,端午嘉兴城渡口见。”
  圆月当空。
  黄药师瞧着新认的师叔祖没入孟夏的夜风中,须臾间就分不清月色与人影的差异,凉雾消失不见了。
  *
  *
  月圆,圆得刺目。
  施茵走出庆祥楼时,其余观众皆已离去。
  大戏彻底散场后,戏楼内外格外冷清。门前不复车水马龙,仅余空荡荡的长街。
  她抬头看了一眼夜空。
  四月十五的月亮圆到刺目,嘲讽着人世间的月圆人圆只是骗局一场。
  施茵无心赏月,走向陶然客栈。
  她常来嘉兴城,对这一段路非常熟悉。今夜的小巷与以往别无二致,都是一样的平平无奇。
  距离客栈仅剩一个路口时,忽然发现前方三丈的巷尾,在阴影里多了一个人。
  那人不知何时出现,无声无息地站立着。
  被一袭大黑色披风笼住全身,瞧不清具体身形,依稀可辨长得高挑。
  最奇怪的是可以看清她的脸,那是十一二岁的女孩容貌。
  诡异!
  施茵下意识止住脚步。
  江湖上有不可招惹的三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