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但是对方没有骗他的理由,以对方的实力来说也完全没必要磨蹭到现在不动手反而打算智取。
  他凝视着赤井秀一沉冷的碧色眼眸,权衡着应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而就在他动摇的这一刻,楼道里传来的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却让他脑子里绷紧的弦彻底断掉了。
  如果不在这里死掉的话,除了连累zero,他还会连累试图救下他的赤井秀一。
  诸伏景光意识到。
  可是在他即将扣下扳机的那一刻,却有什么声音顺着回忆遥遥地传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这是我们的约定,不论发生什么,景光都要努力活下去啊,拜托了。”
  日曦。
  他辨认出了那道声音的主人,恍惚中,他像是看到了黑发蓝眼的女孩仰着脑袋看着他,悲伤又哀求的眼神。
  2
  诸伏景光很少和人提起自己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他身边知道她存在的人大概也就只有几个挚友了。
  那个孩子叫作诸伏日曦,死在他六岁的那一年。
  而直到他考上警校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凶手是谁。
  诸伏日曦的耳朵先天性失聪,并且没有治愈的可能性,也许是因为这个,所以她许多时候看起来有种和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安静。
  她从不说话,甚至很少发出声音,也从不主动和人交流。
  诸伏景光时常有种错觉,就好像她是一个并不真实存在在世界上的幽灵,在这个屋子里过着和他们互不相干的生活。
  因此他也开始观察她。
  毕竟在爸爸妈妈去上班,哥哥去上学的时候,这个家里也就剩下他们两个了。
  而且,他们是双胞胎啊。
  诸伏景光模糊地知道这个概念的含义。
  大概是在没出生之前,他们一起待在妈妈的肚子里这样。
  在出去玩时,他有时会听见邻居家的大人们讨论日曦,他听到过他们说也许是他在母胎里吸收了太多的营养,所以日曦才这样的病弱。
  诸伏景光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陷入思索。
  难道说日曦的听力在他的耳朵里吗?
  在这样的观察下,他也是第一个意识到诸伏日曦大概并不是完全因为听不见才无法和别人交流的。
  更多是因为她在有意地回避和抵触。
  为什么呢?
  明明日曦觉得很孤单吧?
  他虽然不明白,却还是主动地跟在了诸伏日曦身边。
  如果非要说为什么的话,大概是因为她一个人发呆时,垂着眼睛面无表情的样子总会给人一种正在哭泣的错觉。
  哭是很不好的事情吧,所以还是不要让日曦哭了。
  他这样想着。
  3
  走近她之后,诸伏景光就发现诸伏日曦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很难相处的人,甚至可以说她是个相当耐不住寂寞的人,所以就算决定好要逃避所有交流,她也还是时不时会忘记这件事,眼神亮晶晶地跟着他瞎比划着交流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而每当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时,她就会露出尴尬又气恼的神情,然后立刻板起脸转过头假装无事发生。
  哥哥的插手也让她试图逃避的行为百般受阻,看着她在哥哥的镇压下惊愕又茫然的样子,诸伏景光忍不住想要偷笑。
  但一切的真正转变,还是在某个夏天。
  在他发现她在睡梦中哭得浑身发抖的那个午后。
  诸伏日曦有许多奇怪的习惯,比如她对苹果不过敏但一吃苹果就会出现各种不良反应,可是她又莫名地很喜欢苹果,于是最后的结果就是她总是要抱着个苹果满世界转悠,然后再随机把苹果交给一个人看他吃下去。
  诸伏景光每次被她面无表情地塞个苹果时心情都是茫然参杂着好笑。
  再比如她喜欢发呆和坐在窗边看夕阳,以及她不太喜欢夏天。
  每到夏天时她都会情绪更加差劲,而且总是做噩梦。
  诸伏景光碰见过很多次她睡着的时候在哭。
  这个时候他开始感觉诸伏日曦有点像应激的猫,绷紧的神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啪”地一下断掉。
  所以他开始学着妈妈安慰他的方式安慰诸伏日曦,他一次又一次地拥抱她,接受她的恐惧不安,安抚她的哭泣发抖。
  他有把这些事情告诉爸爸妈妈和哥哥,爸爸妈妈这时总会露出悲伤混杂着欣慰的复杂神情,哥哥则是摸着他的脑袋温和地夸他做的很好。
  一切似乎是在慢慢变好,诸伏日曦开始接受交流,开始学会手语和认字,虽然她更多还是使用纸笔沟通。
  她总是会静悄悄地跑上来讨一个拥抱,而且她抱人的时候总让诸伏景光觉得是碰上了什么亲人的小动物,因为她总是会习惯性地用侧脸贴着对方的脖颈蹭。
  但后来他想了想,猜测那也许是因为这样子会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毕竟诸伏日曦是个很怕孤单的人,喜欢在拥抱时这样确认对方与自己的存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而再后来,她学会了唇语和说话,之后便活泼地围着他一声又一声地叫着景光,对哥哥的话她倒是会收敛一些,只乖巧地叫“高明哥”,而对爸爸妈妈她就是完全放飞自我地撒娇了。
  有时候看着她活泼又顽劣地搞出各种恶作剧的样子,诸伏景光都很难想象她最初会是那样安静又孤单。
  不过变成这样也很好啊,他由衷地想。
  可是一切结束得猝不及防。
  那只是很普通的一天,哥哥去了夏令营,他们窝在书房玩,爸爸妈妈在做饭。
  而日曦忽然坐了起来,然后微微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某个方向。
  诸伏景光有些茫然地问她怎么了,她没有回答,只是缓慢地转过头和他对视。
  那一刻诸伏景光似乎又看到了最初垂着眸面无表情的那个诸伏日曦,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但直觉她此刻又露出了和那时相似的某种心绪。
  “景光,”她轻轻地念出了他的名字,然后捧住了他的脸,和他额头相抵,声音温柔而郑重,“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这是我们的约定,不论发生什么,景光都要努力活下去啊,拜托了。”
  他在她带着祈求的眼神中不知所措地应了下来,然后看着她站起身往外走。
  某种直觉让他不安起来,他下意识地想要跟着她,却被她按住了。
  “不会有事的,景光。”她微笑起来,神色平静而笃定。
  诸伏景光短暂地被那种她从未表现出过的沉稳迷惑,停下了脚步,直到看着她走出家门,然后反手关上门才重新反应过来。
  可是她再也没有回来。在几天后她的尸体才又被发现,没有人知道凶手是谁。
  4
  那之后他们一家搬到了东京,诸伏景光在这里认识了新的朋友,慢慢走出了阴影,但关于过去的疑问却始终笼罩在他心头。
  他不明白诸伏日曦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地走向死亡,不明白为什么她看上去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直到抓到了外守一后他才隐约地猜测也许是因为日曦想保护他们。
  毕竟外守一跟踪了他这么久,那个时候很大可能也是他想要进门找他的有里,而他进门的话会发生什么呢?
  诸伏景光沉默地垂下眼睛。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明明根本不知道一切的前因后果的日曦,又是怎么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怎么知道他那个时候在门外的呢?
  他找不到解释。
  也许这件事就彻底在此结束了,他想,他也总算是给了日曦一个交代。
  但是他没想到他会再一次遇到日曦。
  或者说,那个同日曦长相一模一样,而且同样有听力障碍的,被叫做明日奈的孩子。
  如果说有哪里不同,那大概是她的身体问题看上去更加夸张,她坐着轮椅,看上去似乎无法行走,而且也说不了话。
  可是诸伏景光确信那就是日曦。
  她在读唇语时的小表情,打手语时带着他影子的小动作,还有很多很多,最后汇聚成让他确信的直觉。
  可是他在她身前蹲下,凝视着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做出那样的选择?
  她此刻又经历着什么,面临着什么?
  他最后只是想起了日曦曾经说过的那个故事,那只不知道将要走向什么结局的小猫。
  于是他微笑着温柔地用口型问日曦,那只小猫还好吗?
  而一直目光游移地试图逃避的日曦顿了一下,终于转过头看他。
  她的眼神平静而坚定,没有了那些动摇和不安。
  她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这样回答。
  这样吗?
  诸伏景光晃了下神,他其实还想问,那天她选择走出家门,是不是因为不那么做的话父母和他就会死。
  但他最终没有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