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明明两个人都喜欢对方…难道真的只能这样,被无形的规则和遥远的时空硬生生地撕裂,连记忆都无法留下作为凭吊吗?这比生离死别更残忍,它抹杀的是曾经存在的证明。
  “可是……”胡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们……”
  雪谷桃雾抬起头,眼神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不为人所感知到的汹涌过后的疲惫和决绝:“小松原,”
  雪谷桃雾轻轻打断了她,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是属于她的坚韧:“对我来说,回到家人身边,回到我真正的‘归处’,是更重要的事。”
  她顿了顿,目光越过胡桃,似乎穿透了咖啡店的玻璃,投向某个遥远而不可及的点:“爱情……或者别的什么,很美好。但家,是无法替代的港湾。这些……”她微微摇头:“都不能成为我回家的阻碍,而且在这里我并不幸福。”
  胡桃怔住了。
  雪谷桃雾话语中的那份斩钉截铁,那份对“家”的绝对向往,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心中翻腾的替对方不甘的火焰。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难过,或许带着某种置身事外的怜悯,而雪谷桃雾的痛苦和抉择,才是真正切肤的痛苦。她是在割舍,用巨大的、旁人无法想象的勇气在割舍一个二选一的问题。
  雪谷桃雾又轻轻笑了一下,她的脸随着入侵系统的离开,已经逐渐恢复正常,此时笑起来更像是一开始认识的那一个甜美的少女:“而且,这也不是我的脸。”说话时,她抬手,指尖沿着眉骨、颧骨、下颌线缓慢地移动、描摹,仿佛在确认一张陌生面具的边缘轮廓:“有的时候,睡到半夜醒来,我都会怀疑我是不是还活着,带着这样的和我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脸。”
  “也许,当我真正换回我的脸以后,才会真正感到安心。”说完她看向胡桃,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的亮光:“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你的那些话并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怜悯,我知道你的纠结和遗憾,但是在我心中我会选择对我而言更有利的事情,留在这里当幽灵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事嘛!”
  说到这里,她收回抚摸脸颊的手,眉头微微挑起,带着点玩笑的意味:“而且,谁说一辈子只能跟一个男人谈恋爱呀,等我回去了我要谈十个八个!!你也是,不要被一个人绊住了,佐久早什么的,我觉得小飞雄也很可爱,他还是你幼驯染吧?”
  “啊!”话音未落,雪谷桃雾突然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像是被窗外什么景象打断了思绪。视线聚焦于窗外,嘴角甚至弯起一个带着点调侃意味的弧度,朝胡桃努了努嘴:“我真是乌鸦嘴,有人来接你了!”
  胡桃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透明的玻璃窗外,佐久早圣臣静静地伫立在街边树影下。
  他穿着深色的外套,身形高大挺拔,即使在流动的人群中也显得格外醒目。他几乎是立刻捕捉到了胡桃的目光,在胡桃看过去的瞬间,他极其自然地抬起手,朝她的方向做了一个简洁而清晰的挥动动作。
  几乎就在他挥手的同时,胡桃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嗡”地一声亮起,新消息的提示音清脆地响起。
  【可爱:我在外面等你,你好了叫我。】
  雪谷桃雾恢复了往日那种带着点距离感却又生动的神采,语气也轻快了许多:“今天谢谢你了,小松原,其实我也只是想跟你好好道个别。”她顿了顿,目光里流露出一丝真诚的感慨:“来到这个世界,兜兜转转,能说上几句话的同性朋友,居然只有你一个呢。”她孩子气地鼓了个鼓脸颊:“想想还真是……有点失败啊。”
  “不……不是的!”胡桃立刻摇头,急切地想要解释清楚,眼睛瞪得圆圆的:“这绝对不是你的问题!是那个系统……它干扰了这个世界对你的认知,让大家……”
  “噗呲——”雪谷桃雾忍不住笑出了声,打断了胡桃认真的解释,那笑容真切了许多,带着点狡黠:“好啦好啦,我当然知道啦!开个玩笑嘛。”
  随即她目光又飘向窗外那个耐心等待的身影,语气带上了善意的催促:“不过,我是认真的,谢谢你听我说这些。现在……快走吧?”
  她朝胡桃眨了眨眼:“外面那位可是在吹风呢,你舍得让他等太久吗?”
  说着,她还朝佐久早的方向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
  咖啡店的门被推开,带进一阵微凉的空气。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身形高挑俊秀,尽管在花粉症还没有完全到来的二月,已经习惯性地带上了口罩,但是进来的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眉目舒展,佐久早圣臣径直走了过来。
  他冲着雪谷桃雾点点头,目光转向胡桃,低沉的嗓音带着他特有的令人安心的质感:“已经结束了吗?那我们现在走吗?”
  他的视线扫过胡桃面前几乎没动过的甜点,又落在她微微泛红的眼眶上,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但什么也没问。
  “嗯。”胡桃点点头,有些仓促地站起身,对雪谷桃雾露出一个故作轻松的微笑,“雪谷,那我……先走了。你……保重。”
  雪谷也站起来,对她点了点头,脸上又恢复了胡桃熟悉的带着点距离感的平静表情:“嗯,再见,小松原。”
  她的目光没有再停留在任何人身上,包括佐久早圣臣,只是静静地看着小松原胡桃。
  胡桃拿起自己的包,佐久早自然地伸手接过她另一只手里拎着的书本。两人一起走向门口。胡桃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靠窗的位置上,雪谷桃雾还站在那里,被厚重云层遮掩住的阳光露出了一个角,在这一角上,灿烂的阳光全部挥洒出来,像是要把人类看不到的光全部倒出来,露出来的光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朦胧的光晕。
  她微微侧着头,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侧影单薄而安静。
  胡桃被那画面狠狠刺了一下,有一丝心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收回目光,跟着佐久早推门而出。
  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就在两个人经过那扇窗户的瞬间,胡桃鬼使神差地,又飞快地侧头,向那个靠窗的位置瞥去......
  座位上,已经空无一人。
  只有那只装着凉透了咖啡的白瓷杯,孤零零地留在桌面上。
  太阳彻底挣脱开云层的束缚,完完整整地显露出来,明媚地把阳光洒在那里,只是那个刚刚沐浴在光中的身影,如同夏日的水汽蒸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她从未出现过,仿佛刚才那场沉重而真实的告别,只是一场短暂而恍惚的梦境。
  一股巨大的虚无感瞬间攫住了胡桃。她僵在原地,指尖冰凉。
  佐久早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低头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胡桃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用力摇了摇头,仿佛要把那个空荡荡的座位从脑海里甩出去,“走吧。”
  她主动握住了佐久早的手,从他干燥温暖的掌心汲取着真实的力量。
  回去的路上,胡桃异常沉默。佐久早也没有追问,只是将她冰凉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
  胡桃的心绪却像秋冬季节被狂风卷起的落叶,纷乱不堪。
  她为雪谷桃雾和黑尾铁朗无疾而终的未来感到哀伤。
  那样鲜活的情感,那样可能的未来,就这样被无形的力量轻轻抹去,连存在的痕迹都将被遗忘。
  命运的无常和残酷,或者说系统的神秘力量,第一次如此具象地展现在她面前,带着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规则。
  这份出现在身边的例子,却也像一面镜子,猝不及防地照见了她自己。
  在原来的世界……她有什么呢?
  记忆的碎片模糊而冰冷。
  没有温暖的牵挂,没有刻骨的羁绊,没有让她午夜梦回时心头一暖的名字,也没有让她必须回去、无法割舍的“归处”。
  那个世界留给她的,仿佛只有一片空旷的回响,一种无所依凭的漂泊感。
  而在这里……她遇到了很多人......
  相比于雪谷桃雾在这个世界遭受的伤害,
  她自己则变成了是这份力量的受益者......这让她感觉到有一丝的难堪或者说羞愧。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身边人线条冷峻的侧脸上。
  佐久早圣臣,这个有着的被人诟病的毒舌和洁癖,却又在细枝末节处给予她难以想象的专注与呵护的少年。他掌心的温度是如此真实。
  还有……像小动物般依赖她又信任她的苗奈,总是咋咋呼呼却又无比可靠的饭纲,看似搞怪实则爽朗又体贴的古森,排球馆里挥洒汗水的每一个人,那些或吵闹或安静的日常,那些共同奋斗的瞬间,那些琐碎而温暖的关怀……
  以及,在异世界里,重新建立起的、属于“胡桃”这个身份的,名为“家人”的牵绊。
  相比于雪谷桃雾,她是不幸的,她的前世没有可以牵绊之人,但是另一种程度上她又是幸运的,因为她所牵绊之人,都好好地围绕在今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