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未央宫大殿上,斑驳的朱漆廊柱间鎏金蟠龙纹早已剥落殆尽,露出朽木的底色。刘协踩着吱呀作响的丹墀,十二旒冕冠的玉珠在额前轻晃,端坐在勉强刷了层新漆的龙椅上,熟悉开始了走神。
  反正他只是个摆设。
  只听到“凉州沦入陈贼之手”时,刘协耳朵不动声色动了动,旒珠遮掩下的嘴角不动声色翘了翘。
  远香近臭这话永远没错,曹操未入洛阳之前,流民冲击洛阳城墙,那时刘协盼望曹操能来救他。曹操真来了,强势挟天子以令群臣了,刘协又开始憎恨曹操。
  听到曹操吃瘪,刘协心中先是不受控制高兴了一瞬,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凉州好像名义上还是大汉疆土。
  刘协仔细想了想,又觉得无所谓。凉州官员何时听过天子诏令?说句不好听的,刘协听到“西凉”二字,最先想起来的都不是这是大汉之地,而是出身西凉的董卓。
  他下意识去看位列百官之首的曹操,却只对上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于是又收回了视线。没从曹操脸上看到破防,让刘协觉得可惜极了。
  曹操注意到了刘协的视线,对老谋深算的曹操而言,连宫门都没有踏出过几次的刘协心思实在是太好懂了。
  曹操嘴角掀起一抹冷笑,朗声道:“还请陛下勿要忧虑,反贼虽势大,臣等亦会死战以护陛下性命。”
  刘协脸刷一下煞白。
  曹操却也没有再打压刘协的心思,他回到丞相府,从天亮坐到了天黑。
  烛火摇曳,映出曹操孤坐的身影,案前的地图被攥得发皱,潼关外的敌军标记刺得他眼眶生疼。
  “许褚。”曹操下意识呼唤许褚姓名,话脱口而出才想起许褚折在了凉州,如今还不知是死是活。
  曹操想找人问策,举目四望却不知能寻谁问计。戏志才身体不好,又呕心沥血为他筹谋,前年便死在了并州;程昱为他镇守晋阳,如今并州全境都落入陈昭之手,程昱也不知生死。
  其余满宠、刘晔、董昭等人,随他征讨凉州,那夜他侥幸逃出,其余人却生死未卜。
  身边只剩下一个司马朗和未长成的司马懿——司马懿还是曹操打听到陈昭亲自教养诸葛亮陆逊等一干年轻俊才,才生出了效仿之心,打算养两年再用,如今还只是不顶事的半大少年。
  曹操斟满一杯酒,仰头饮尽。何止是忠臣良将?他的妻儿亦都陷于陈昭之手啊。
  何计还能破敌?何处还可容身?曹操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任何退敌之计。
  甚至如今陈昭已经不和他打了,陈昭派重兵驻扎在潼关外,使他出不去,又派人截断了能通向长安的所有粮道,粮草也进不来。
  如今他手中只剩下了巴掌大的地方,潼关西南,(ucgb)只有商洛 、上洛二地产粮,定是养不起十万大军。
  他原本的想法,是长安向南经武关道可通荆州,向东经蓝田道可达汉中,与刘表刘璋结盟可以获取荆益粮草支持。蜀地富饶,又多年不经战乱,粮草充沛,虽途经秦岭运粮要损耗一些粮草,可依然足以供应长安。
  只是刘表刘璋不愿与他结盟,他现在也分不出手来去攻打汉中和南阳,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他这边调转兵力,陈昭会立刻大军攻破潼关。
  曹操缓缓闭目。
  进,无路可进。退,无路可退。
  面前只剩——
  一条死路。
  若陈昭愿意摆开阵仗与他打一仗,或许还能绝地翻盘,可如今陈昭根本没有和他打仗的意思,陈昭就是想要生生困死他。
  稳妥的可怕。
  曹操睁开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起身走到窗前,夜风扑面,凉意浸入肺腑,滚烫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
  抬头望去,漆黑的夜幕上,零星挂着几颗星子,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曹操望着这夜色,忽然想起自己三十岁前的模样,那时他不过是袁绍身后一个顶着“宦官之后”名头的跟班。乱世给了他机会。讨董卓立威名,取兖州奠根基。
  他早早意识到了陈昭的威胁,联合袁绍攻陈,奈何袁绍绍屡屡失策,让陈昭反吞了冀兖二州。可他也能绝地反击,弃兖取并,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一路走来,日日无比艰险。
  可是……
  “陈昭怎会一次都没出过错呢?”曹操喃喃自语,仍觉不可思议。
  他实在想不通,大家都是头一回谋反,怎么偏偏陈昭像个经验充沛的老手?
  夜色渐深,曹操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竹简,思绪却飘得更远。若论造反的经验,这天下间恐怕也只有老刘家真正成功过。可高祖皇帝和光武皇帝又怎会把造反的诀窍写在史书上?他们巴不得后世再无人敢起这样的心思。
  说到底,这乱世中的诸侯,哪个不是在摸着石头过河?缺粮时便抢掠百姓充作军粮,攻下城池又守不住时就索性屠城,免得百姓再为敌所用。打了这么多年仗,纳几个美人入帐,听着臣子们的阿谀奉承,不也是人之常情?
  刘表当年单骑入荆州何其豪情,如今不也被安逸消磨了锐气,只求偏安一隅?袁绍昔日横刀怒斥董卓是何等英雄气概,后来不也刚愎自用,错失良机?
  曹操真想把那些造谣陈昭的文人揪出来全都宰了。
  口口声声说陈昭好美色暴虐无道伤天害理,非明主之相。陈昭好不好美色不知道,他是信了,没见陈昭沉迷温柔乡,反倒自己在上面栽了个大跟头。
  还有什么暴虐无道伤天害理,陈昭烧个骨灰就叫暴虐了?曹操最头疼的事情就是并州关中人口流失严重,庶民连夜扛着排车往陈昭治下跑……
  “主公。”一道身影微微弯腰,候在屋外。
  曹操转身:“伯达来了。”
  曹操如今手底下仅剩的谋士,见势不妙立刻从洛阳逃到长安的司马朗,司马懿之兄。
  二人相对而坐,曹操久久不出声,直到司马朗双腿都坐的僵硬,曹操终于开口。
  “我欲降陈昭。”
  司马朗错愕抬头,望着身前的曹操,张张嘴,又觉得意料之内。
  送去荆州益州的求援信石沉大海,唯一的生路断绝,似乎只剩下了一条必输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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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3章
  堂内一盏孤灯摇曳,昏黄的火光在青砖地上投下曹操昏暗的影子,忽明忽暗,如他此刻起伏的心绪。
  尽管语气平静,可当这两个字真说出口的瞬间,曹操心中依然泛起一阵绵长的痛楚。
  这阵痛并不汹涌,却连绵不绝。曹操有过无数次剜心刺骨的剧痛,少年时被人骂宦官之后的羞耻,青年时眼见朝纲崩坏却无能为力的愤懑,而立之年目睹董卓毒杀少帝时的震怒,妻儿因挚友背叛而沦落敌手的揪心,兖州、并州接连失守时的绝望……那些是血淋淋的刮心之痛,是骤然砸在血肉上的烧红铁块。
  可如今这轻飘飘的“归降”二字,却是曹操自己做出的决定。人与壁虎不同,人断尾求生,光是做出这个决定,便已是痛彻心扉。
  曹操踱至窗边,月光冷冷地洒在他的脸上,“这些时日,我头风发作越发厉害了。”
  他胸腔中依然跳动着一颗野心勃勃的心,可曹操并没有“宁为鸡头不为凤尾”的心思。给汉室做臣子也好,给袁绍当小弟也罢,他都能屈能伸。只是遇到了乱世,他做了诸侯,天下太平之时,曹操那时也只想当一个征西将军。
  司马朗垂首立于一侧,始终沉默。司马朗与曹操只是单纯的主臣关系,曹操吐露心声,司马朗选择了沉默不语。
  望着司马朗置身事外的模样,曹操发出一声很轻很快的叹息,轻快到司马朗根本没有捕捉到这声叹息。
  很快曹操就整理好了心绪。
  不管前事如何,如今活下去才是他现在最迫切的期望。昔项羽扛鼎,勇烈千古无匹;韩信运筹,兵锋鬼神莫测;去病弱冠,铁骑踏破祁连。然此三者,皆如长河骤断,青史半卷而绝。
  活下去才能有转机,说他不甘心也罢,说他怕死也行。曹操绝不愿意让他的平生止于此时此地。
  只要他还活着,他曹操的一生便没有盖棺定论。
  “这两日还要劳烦伯达替我打探朝臣口风。”曹操抬手阖窗,夜风骤止,烛火为之一静。
  夜已深,唯有两盏油灯火星扑闪,曹操掀袍踞坐,面色已不似先前紧绷。
  “伯达可还记得许子将对我的评语?”曹操提起往事。
  这还是他纠缠许劭,许劭被烦的了不得才给他的评语。曹操求这句评语的初衷,也只是为了扬名,毕竟大汉做官就是要看出身和名望,他出身改变不了,只能在名望上下功夫。